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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列传·卷三十七

  蹇义 夏原吉(俞士吉 李文郁 邹师颜)

  蹇义,字宜之,巴人,初名瑢。洪武十八年进士。授中书舍人,奏事称旨。帝问:“汝蹇叔后乎?”瑢顿首不敢对。帝嘉其诚笃,为更名义,手书赐之。满三载当迁,特命满九载,曰:“朕且用义。”由是朝夕侍左右,小心敬慎,未尝忤色。惠帝既即位,推太祖意,超擢吏部右侍郎。是时齐泰、黄子澄当国,外兴大师,内改制度,义无所建明。国子博士王绅遗书责之,义不能答。

  燕师入,迎附,迁左侍郎。数月,进尚书。时方务反建文之政,所更易者悉罢之。义从容言曰:“损益贵适时宜。前改者固不当,今必欲尽复者,亦未悉当也。”因举数事陈说本末。帝称善,从其言。

  永乐二年兼太子詹事。帝有所传谕太子,辄遣义,能委曲导意。帝与太子俱爱重之。七年,帝巡北京,命辅皇太子监国。义熟典故,达治体,军国事皆倚办。时旧臣见亲用者,户部尚书夏原吉与义齐名,中外称曰“蹇、夏”。满三考,帝亲宴二人便殿,褒扬甚至。数奉命兼理他部事,职务填委,处之裕如。十七年以父丧归,帝及太子皆遣官赐祭。诏起复。十九年,三殿灾,敕廷臣二十六人巡行天下。义及给事中马俊分巡应天诸府,问军民疾苦,黜文武长吏扰民者数人,条兴革数十事奏行之。还治部事。明年,帝北征还,以太子曲宥吕震婿主事张鹤朝参失仪,罪义不匡正,逮义系锦衣卫狱。又明年春得释。

  仁宗即位,义、原吉皆以元老为中外所信。帝又念义监国时旧劳,尤厚倚之。首进义少保,赐冠服、象笏、玉带,兼食二禄。历进少师,赐银章一,文曰“绳愆纠缪”。已,复赐玺书曰:“曩朕监国,卿以先朝旧臣,日侍左右。两京肇建,政务方殷,卿劳心焦思,不恤身家,二十余年,夷险一节。朕承大统,赞襄治理,不懈益恭。朕笃念不忘,兹以已意,创制‘蹇忠贞印’赐卿。俾藏于家,传之后世,知朕君臣共济艰难,相与有成也。”时惟杨士奇亦得赐“贞一”印及敕。寻命与英国公辅及原吉同监修《太宗实录》。义视原吉尤重厚,然过于周慎。士奇尝于帝前谓义曰:“何过虑?”义曰:“恐卤莽为后忧耳。”帝两是之。杨荣尝毁义。帝不直荣。义顿首言:“荣无他。即左右有谗荣者,愿陛下慎察。”帝笑曰:“吾固弗信也。”宣宗即位,委寄益重。时方修献陵,帝欲遵遗诏从俭约,以问义、原吉。二人力赞曰:“圣见高远,出于至孝,万世之利也。”帝亲为规画,三月而陵成,宏丽不及长陵,其后诸帝因以为制。迨世宗营永陵,始益崇侈云。

  帝征乐安,义、原吉及诸学士皆从,预军中机务,赐鞍马甲胄弓剑。及还,赉予甚厚。三年从巡边还。帝以义、原吉、士奇、荣四人者皆已老,赐玺书曰:“卿等皆祖宗遗老,畀辅朕躬。今黄发危齿,不宜复典冗剧,伤朝廷优老待贤之礼。可辍所务,朝夕在朕左右讨论至理,共宁邦家。官禄悉如旧。”明年,郭琎代为尚书。寻以胡濙言,命义等四人议天下官吏军民建言章奏。复赐义银章,文曰“忠厚宽宏”。七年诏有司为义营新第于文明门内。

  英宗即位,斋宿得疾。遣医往视,问所欲言。对曰:“陛下初嗣大宝,望敬守祖宗成宪,始终不渝耳。”遂卒,年七十三。赠太师,谥忠定。

  义为人质直孝友,善处僚友间,未尝一语伤物。士奇常言:“张咏之不饰玩好,傅尧俞之遇人以诚,范景仁之不设城府,义兼有之。”子英,有诗名,以荫为尚宝司丞,历官太常少卿。

  夏原吉,字维喆,其先德兴人。父时敏,官湘阴教谕,遂家焉。原吉早孤,力学养母。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制诰。诸生或喧笑,原吉危坐俨然。太祖诇而异之。擢户部主事。曹务丛脞,处之悉有条理,尚书郁新甚重之。有刘郎中者,忌其能。会新劾诸司怠事者。帝欲宥之,新持不可。帝怒,问:“谁教若?”新顿首曰:“堂后书算生。”帝乃下书算生于狱。刘郎中遂言:“教尚书者,原吉也。”帝曰:“原吉能佐尚书理部事,汝欲陷之耶!”刘郎中与书算生皆弃市。建文初,擢户部右侍郎。明年充采访使。巡福建,所过郡邑,核吏治,咨民隐。人皆悦服。久之,移驻蕲州。成祖即位,或执原吉以献。帝释之,转左侍郎。或言原吉建文时用事,不可信。帝不听,与蹇义同进尚书。偕义等详定赋役诸制。建白三十余事,皆简便易遵守。曰:“行之而难继者,且重困民,吾不忍也。”浙西大水,有司治不效。永乐元年,命原吉治之。寻命侍郎李文郁为之副,复使佥都御史俞士吉赍水利书赐之。原吉请循禹三江入海故迹,浚吴淞下流,上接太湖,而度地为闸,以时蓄泄。从之。役十余万人。原吉布衣徒步,日夜经画。盛暑不张盖,曰:“民劳,吾何忍独适。”事竣,还京师,言水虽由故道入海,而支流未尽疏泄,非经久计。明年正月,原吉复行,浚白茆塘、刘家河、大黄浦。大理少卿袁复为之副。已,复命陕西参政宋性佐之。九月工毕,水泄,苏、松农田大利。三年还。其夏,浙西大饥。命原吉率俞士吉、袁复及左通政赵居任往振,发粟三十万石,给牛种。有请召民佃水退淤田益赋者,原吉驰疏止之。姚广孝还自浙西,称原吉曰:“古之遗爱也。”亡何,郁新卒,召还,理部事。首请裁冗食,平赋役;严盐法、钱钞之禁;清仓场,广屯种,以给边苏民,且便商贾。皆报可。凡中外户口、府库、田赋赢缩之数,各以小简书置怀中,时检阅之。一日,帝问:“天下钱、谷几何?”对甚悉,以是益重之。当是时,兵革初定,论“靖难”功臣封赏,分封诸藩,增设武卫百司。已,又发卒八十万问罪安南、中官造巨舰通海外诸国、大起北都宫阙。供亿转输以钜万万计,皆取给户曹。原吉悉心计应之,国用不绌。

  六年命督军民输材北都,诏以锦衣官校从,治怠事者。原吉虑犯者众,告戒而后行,人皆感悦。

  七年,帝北巡,命兼摄行在礼部、兵部、都察院事。有二指挥冒月廪,帝欲斩之。原吉曰:“非律也,假实为盗,将何以加?”乃止。

  八年,帝北征,辅太孙留守北京,总行在九卿事。时诸司草创,每旦,原吉入佐太孙参决庶务。朝退,诸曹郎御史环请事。原吉口答手书,不动声色。北达行在,南启监国,京师肃然。帝还,赐钞币、鞍马、牢醴,慰劳有加。寻从还南京,命侍太孙周行乡落,观民间疾苦。原吉取齑黍以进,曰:“愿殿下食此,知民艰。”九载满,与蹇义皆宴便殿,帝指二人谓群臣曰:“高皇帝养贤以贻朕。欲观古名臣,此其人矣。”自是屡侍太孙,往来两京,在道随事纳忠,多所裨益。

  十八年,北京宫室成,使原吉南召太子、太孙。既还,原吉言:“连岁营建,今告成。宜抚流亡,蠲逋负以宽民力。”明年,三殿灾,原吉复申前请,亟命所司行之。初以殿灾诏求直言,群臣多言都北京非便。帝怒,杀主事萧仪,曰:“方迁都时,与大臣密议,久而后定,非轻举也。”言者因劾大臣。帝命跪午门外质辨。大臣争詈言者,原吉独奏曰:“彼应诏无罪。臣等备员大臣,不能协赞大计,罪在臣等。”帝意解,两宥之。或尤原吉背初议。曰:“吾辈历事久,言虽失,幸上怜之。若言官得罪,所损不细矣。”众始叹服。

  原吉虽居户部,国家大事辄令详议。帝每御便殿阙门,召语移时,左右莫得闻。退则恂恂若无预者。交阯平,帝问:“迁官与赏孰便?”对曰:“赏费于一时,有限;迁官为后日费,无穷也。”从之。西域法王来朝,帝欲郊劳,原吉不可。及法王入,原吉见,不拜。帝笑曰:“卿欲效韩愈耶?”山东唐赛儿反,事平,俘胁从者三千余人至。原吉请于帝,悉原之。谷王叛,帝疑长沙有通谋者。原吉以百口保之,乃得寝。

  十九年冬,帝将大举征沙漠。命原吉与礼部尚书吕震、兵部尚书方宾、工部尚书吴中等议,皆言兵不当出。未奏,会帝召宾,宾力言军兴费乏,帝不怿。召原吉问边储多寡,对曰:“比年师出无功,军马储蓄十丧八九,灾眚迭作,内外俱疲。况圣躬少安,尚须调护,乞遣将往征,勿劳车驾。”帝怒,立命原吉出理开平粮储。而吴中入对如宾言,帝益怒。召原吉系之内官监,并系大理丞邹师颜,以尝署户部也。宾惧自杀。遂并籍原吉家,自赐钞外,惟布衣瓦器。明年北征,以粮尽引还。已,复连岁出塞,皆不见敌。还至榆木川,帝不豫,顾左右曰:“夏原吉爱我。”崩闻至之三日,太子走系所,呼原吉,哭而告之。原吉伏地哭,不能起。太子令出狱,与议丧礼,复问赦诏所宜。对以振饥、省赋役、罢西洋取宝船及云南、交阯采办诸道金银课。悉从之。

  仁宗即位,复其官。方原吉在狱,有母丧,至是乞归终制。帝曰:“卿老臣,当与朕共济艰难。卿有丧,朕独无丧乎?”厚赐之,令家人护丧,驰传归葬,有司治丧事。原吉不敢复言。寻加太子少傅。吕震以太子少师班原吉上,帝命鸿胪引震列其下。进少保,兼太子少傅、尚书如故,食三禄。原吉固辞,乃听辞太子少傅禄。赐“绳愆纠缪”银章,建第于两京。

  已而仁宗崩,太子至自南京。原吉奉遗诏迎于卢沟桥。宣宗即位,以旧辅益亲重。明年,汉王高煦反,亦以“靖难”为辞,移檄罪状诸大臣,以原吉为首。帝夜召诸臣议。杨荣首劝帝亲征。帝难之。原吉曰:“独不见李景隆已事耶?臣昨见所遣将,命下即色变,临事可知矣。且兵贵神速,卷甲趋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荣策善。”帝意遂决。师还,赉予加等,赐阍者三人。原吉以无功辞。不听。

  三年,从北巡。帝取原吉橐糗尝之,笑曰:“何恶也?”对曰;“军中犹有馁者。”帝命赐以大官之馔,且犒将士。从阅武兔儿山,帝怒诸将慢,褫其衣。原吉曰:“将帅,国爪牙,奈何冻而毙之?”反覆力谏。帝曰:“为卿释之。”再与蹇义同赐银印,文曰:“含弘贞靖。”帝雅善绘事,尝亲画《寿星图》以赐。其他图画、服食、器用、银币、玩好之赐,无虚日。五年正月,两朝实录成,复赐金币、鞍马。旦入谢,归而卒,年六十五。赠太师,谥忠靖。敕户部复其家,世世无所与。

  原吉有雅景,人莫能测其际。同列有善,即采纳之。或有小过,必为之掩覆。吏污所服金织赐衣。原吉曰:“勿怖,污可浣也。”又有污精微文书者,吏叩头请死。原吉不问,自入朝引咎,帝命易之。吕震尝倾原吉。震为子乞官,原吉以震在“靖难”时有守城功,为之请。平江伯陈瑄初亦恶原吉,原吉顾时时称瑄才。或问原吉:“量可学乎?”曰:“吾幼时,有犯未尝不怒。始忍于色,中忍于心,久则无可忍矣。”尝夜阅爰书,抚案而叹,笔欲下辄止。妻问之。曰:“此岁终大辟奏也。”与同列饮他所,夜归值雪,过禁门,有欲不下者,原吉曰:“君子不以冥冥堕行。”其慎如此。

  原吉与义皆起家太祖时。义秉铨政,原吉筦度支,皆二十七年,名位先于三杨。仁、宣之世,外兼台省,内参馆阁,与三杨同心辅政。义善谋,荣善断,而原吉与士奇尤持大体,有古大臣风烈。

  子瑄,以荫为尚宝司丞。喜谈兵。景泰时,数上章言兵事,有沮者,不获用。终南京太常少卿。

  俞士吉,字用贞,象山人。建文中,为衮州训导。上书言时政,擢御史。出按凤阳、徽州及湖广,能辨释冤狱。成祖即位,进佥都御史。奉诏以水利书赐原吉,因留督浙西农政。湖州逋粮至六十万石,同事者欲减其数以闻。士吉曰:“欺君病民,吾不为也。”具以实奏,悉得免。寻为都御史陈瑛所劾,与大理少卿袁复同系狱。复死狱中,士吉谪为事官,治水苏、松。既而复职,还上《圣孝瑞应颂》。帝曰:“尔为大臣,不言民间利病,乃献谀耶!”掷还之。宣德初,仕至南京刑部侍郎,致仕。

  李文郁,襄阳人。永乐初,以户部侍郎副原吉治水有劳。后坐事谪辽东二十年。仁宗即位,召还,为南京通政参议,致仕。

  邹师颜,宣都人。永乐初,为江西参政,坐事免。寻以荐擢御史,有直声。迁大理丞,署户部。与原吉同下狱。仁宗立,释为礼部侍郎。省墓归,还至通州,卒,贫不能归葬。尚书吕震闻于朝,宣宗命驿舟送之。诏京官卒者,皆给驿,著为令。

  赞曰:《书》曰“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蹇义、夏原吉自筮仕之初,即以诚笃干济受知太祖,至成祖,益任以繁剧。而二人实能通达政体,谙练章程,称股肱之任。仁、宣继体,委寄优隆,同德协心,匡翼令主。用使吏治修明,民风和乐,成绩懋著,蔚为宗臣。树人之效,远矣哉。

参考翻译

部分译文

蹇义,字宜之,巴人,初名王容。洪武十八年(1385)中进士,被授予中书舍人。他奏事很合皇上心意。皇上问道“:你是蹇叔的后代吗?”蹇王容叩头不敢回答。皇上很喜欢他的诚实,为他改名为义,并亲手写下蹇义之名赐给他。他任满三年应当升迁,皇上特命满九年后再升,说“:朕将要用蹇义。”因此他朝夕侍从皇上左右,小心敬慎,不曾触怒皇上。惠帝即位后,推测太祖之意,超升蹇义为吏部右侍郎。当时齐泰、黄子澄当国,外兴大师,内改制度,蹇义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国子博士王绅写信去责问他,蹇义无法回答。 燕王的军队入京,蹇义前去归附,升为左侍郎。几个月之后,升为尚书。当时正致力于纠正建文时期的政治,凡那时所更改的都全部废除。蹇义从容说道“:增补贵在适合时宜。先前所改固然不适当,如今一定要全部改回,也未必全部合适。”随即他举几件事为例加以说明。皇上很赞同,听从了他的意见。 永乐二年(1404)蹇义兼任太子詹事。皇上有什么要传谕太子,总是派蹇义去,蹇义总能准确地传达皇上的意思。皇上和太子都爱重他。七年,皇上巡幸北京,命蹇义辅佐皇太子监国。蹇义熟悉典故,长于把握根本,军国大事都倚仗他办理。当时受到亲用的前朝旧臣中,户部尚书夏原吉和蹇义齐名,中外官民称他们为“蹇、夏”。三年任满后,皇上亲自在便殿设宴招待他们,并高度赞扬了他们。蹇义多次奉命兼管其他部的事务,职务纷集,但他处之裕如。十七年因父亲去世回家,皇上和太子都派官员赐祭。诏令他出来供职。十九年,三殿失火,敕令二十六名廷臣巡行天下。蹇义和给事中马俊分巡应天等府,询问军民疾苦,废黜了几名骚扰百姓的文武长吏,还提出数十项应兴革的事情,上奏实行。回来后他治理本部事务。第二年,皇上北征回来,因为太子曲意宽宥吕震的女婿主事张鹤参见失仪之过,便怪罪蹇义不进行匡正,将他逮捕,关进锦衣卫监狱。到第二年的春天蹇义才获释。 仁宗即位后,蹇义、夏原吉都因是元老而为中外所信赖。皇上又念蹇义辅佐监国时的旧劳,对他尤为倚重。他首先进封蹇义为少保,赐给冠服、象笏、玉带,并享受二职俸禄。蹇义又历升为少师,受银章一枚,上刻“绳愆纠缪”。其后,又赐给他玺书说:“先前朕监国时,卿以先朝旧臣,每天在左右侍候。两京刚建,政务正繁,卿劳心焦思,不顾身家,前后二十余年,多次挽救危难。朕继承大统后,卿赞佐治理,毫不松懈,而且更加恭谨。这些朕都深念不忘,兹以自己之意,创制‘蹇忠贞印’一枚赐予爱卿,望卿藏于家中,传给后世,知道朕君臣共济艰难,共同做出了成就。”当时只有杨士奇也得赐给“贞一”印和敕书。不久命蹇义和英国公张辅以及夏原吉一同监修《太宗实录》。蹇义比夏原吉尤为忠厚,但过于周慎。杨士奇曾在皇上面前对蹇义说“:为什么过于忧虑?”蹇义说“:恐怕因为卤莽而留有后患而已。”皇上对两人的意见都赞同。杨荣曾诋毁蹇义。皇上觉得杨荣不正直。蹇义叩头说道“:杨荣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左右有诬陷杨荣的人,愿陛下慎重考察。”皇上笑道“:我本不信他的话。” 宣宗即位后,对蹇义的委寄更重。当时正修建献陵,皇上想遵从遗诏要俭约,便问蹇义和夏原吉,两人极力赞扬说“:圣见高远,又出于至孝,此万世之利也。”皇上亲自规划,三个月后陵墓建成,它不如长陵那么宏丽,其后的各个皇帝都参照献陵的规制。后来世宗营建永陵,才更加崇尚侈华。 皇上征乐安时,蹇义、夏原吉以及各个学士都随从,参预军中机务,被赐给鞍马甲胄和弓剑。回来后,皇上赐予非常丰厚。三年(1428)蹇义随从皇上巡边回来。皇上因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四人都已老了,赐给他们玺书说:“卿等都是祖宗的遗老,辅佐朕躬。现在已是黄发危齿,不宜再让你们处理冗繁的事务,从而有伤朝廷优老待贤之礼。你们可以放下所管的事务,朝夕在朕左右讨论至理,共同维持国家的安宁,官衔和俸禄都照旧。”第二年,郭..代蹇义任为尚书。不久因胡氵荧的建议,皇上命蹇义等四人讨论天下官吏和军民的章奏和建议。赐给蹇义银章,上刻“忠厚宽宏”。七年诏令有关部门在文明门内为蹇义修建新的宅第。 英宗即位后,蹇义因斋戒得病,皇上派医生去探视,并问他有什么话要说。蹇义说“:陛下刚继承大位,惟望敬守祖宗成宪,始终不渝。”说完他便去世了,终年七十三岁。赠太师,谥忠定。 蹇义为人质朴正直,仁孝并忠于朋友,善于处理与同僚朋友的关系,不曾一语伤人。杨士奇曾说:“张咏的不近玩好,傅尧俞的待人以诚,范景仁的不设城府,蹇义兼而有之。” 夏原吉,字维吉吉,祖先是德兴人。父亲夏时敏,任湘阴县教谕官,遂在那里成家定居。原吉早年丧父,他致力于学问,以赡养母亲。获乡荐进入太学,被选入宫中书写制诰。有时太学生们大声喧笑,原吉却端坐不动。太祖看见后觉得他很不平凡。升任户部主事。原吉所在的部门事务繁琐,但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尚书郁新很赏识他。有个刘郎中,忌妒他的才能。正好郁新弹劾各部门中办事懒惰的人。皇上想宽宥他们,郁新坚持说不行。皇上火了,问道:“这是谁教你的?”郁新叩头说“:是堂后的书算生。”皇上于是将书算生逮进监狱。刘郎中便说“:教尚书的是夏原吉。”皇上说“:原吉能够帮助尚书处理本部事务,你想陷害他吗?”结果刘郎中和书算生都被处死,暴尸街头。建文初年,升任户部右侍郎。第二年充任采访使。巡视福建时,所过郡县乡邑,都检查吏治好坏,询问百姓疾苦。人们都很高兴和敬佩。不久,移驻蕲州。 成祖即位后,有人抓住原吉献给他。皇上将他释放,转任左侍郎。有人说原吉在建文帝时曾受重用,不可信任。皇上不听,将他和蹇义一起升为尚书。原吉和蹇义等人详细制定了赋税徭役等制度。他提出三十多项建议,都简便而容易遵守。他说“:政策颁行后如果难以继续下去,将会加重人民的困苦。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浙西发大水,有关官员治理得不得力。永乐元年(1403)命原吉前往治理,不久又命侍郎李文郁做他的副手,派佥都御史俞士吉带水利书籍赐给他。原吉请沿着大禹所开的三江入海的故道,疏浚吴淞江下游,上接于太湖,然后,量地建闸,按季节不同开闭闸门。皇上听从了。原吉动用十几万民工,他身穿布衣,徒步往返,日夜经划,盛夏也不张伞盖。他说“:人民很劳苦,我怎忍独自贪图舒适?”工程竣工后回京,他说水虽然已由故道入海,但支流还没有全部疏通,还不是长久之计。第二年正月,原吉再次前往浙西,疏浚了白茆塘、刘家河、大黄浦。大理寺少卿袁复做他的副手。不久,皇上又派陕西参政宋性辅助他。九月工程完工,流水畅通,苏州、松江一带农田获得大利。三年回京。这年夏,浙西发生严重饥荒,皇上命原吉率领俞士吉、袁复和左通政赵居任前往赈济。他们发放三十万石粮食,并供给饥民耕牛和种子。有人请招徕百姓佃耕大水退后的淤田,原吉急速传疏反对。姚广孝从浙西回来,称赞原吉说:“他真有上古仁爱之心。” 没多久,郁新去世,原吉被召回,代理部事。他首先请裁减过多的供给,减轻赋税徭役,严申食盐和钱钞方面的禁令,清理仓库货场,推广屯田种养,以供给边防,减轻人民负担,同时也方便商人。答复都说可行。凡各地的户口、府库、田税增减的数目,他都用小本子记好,带在身上,随时查阅。一天,皇上问天下钱粮有多少,原吉回答得很详尽,为此他更受器重。当时,战争刚刚结束,皇上给参加“靖难”的功臣封赏,分封藩王,增设武卫百司。不久又发兵八十万向安南问罪,命宦官监造巨舰通使海外各国,在北京大造宫室。这些事项,供应转输的财物都以数万万计,全由户部支出。原吉都尽心筹划,保证了国家各项开支。 六年(1408),皇上命原吉监督军民将木材运往北京,又派锦衣卫官校随从,惩治怠工的人。原吉担心违犯的人太多,便事先告诫他们,然后再出发,人们都非常感激他。 七年(1409),皇上北巡,命原吉兼理行在所礼部、兵部和都察院事务。有两个指挥冒领月薪,皇上想处死他们。原吉说“:这不合法,假如他们真的是盗贼,又将怎样处理他们呢?”皇上这才罢了。 八年(1410),皇上北征,原吉辅佐太孙留守北京,总管行在所九卿事务。当时各部门刚刚创建,每天早上,原吉进去辅佐太孙处理各项事务。退朝后,各部的郎官和御史又围上来请示。原吉一边回答一边手批,不动声色。北自行在所,南达京师,人们都对他肃然起敬。皇上回来后,赐给他钞币、鞍马、牛酒,厚加慰劳,不久随皇上回南京,受命侍从太孙周游乡里村落,考察民间疾苦。原吉拿了一些粘黄米粉进呈给太孙,说:“请殿下将它吃了,以了解百姓生活的艰辛。”九年任满,皇上在便殿设宴,款待原吉和蹇义等人,皇上指着两人对群臣说:“高皇帝培养贤才留给我使用。各位想看古代名臣,这两位便是。”此后原吉多次侍从太孙,往来于南北两京,途中还随事献上忠言,使太孙获得很多助益。 十八年(1420),北京的宫室建成,皇上派原吉南下召太子和太孙北上。回来后,原吉说:“经过多年营建,现在终于大功告成。应该安抚流亡在外的人,免除拖欠的各项征收,使人民得以休养生息。”第二年,三殿失火,原吉重申从前的请求。皇上马上命有关部门推行。当初,皇上因三殿失火下诏求直言,群臣大都说迁都北京不便。皇上大怒,杀死主事萧仪,说道:“当初要迁都时,曾与大臣们秘密讨论过,很久才确定下来,并不是轻率决定的。”言官借机弹劾大臣。皇上命他们都跪在午门外辩论。大臣们都骂言官,原吉却唯独上奏说:“他们响应诏令而提出自己的意见,没有犯罪。臣等一帮凑数的大臣,不能协同辅佐国家大事,应当有罪。”皇上怒意消了,将双方都宽恕了。有人指责原吉违背初衷。原吉说“:我们这些人任职很久了,虽然言语有失,侥幸皇上能够原谅。如果言官得罪,那损失就不小了。”众人这才佩服。 原吉虽然任户部尚书,国家大事总是被皇上召去详加议论。皇上每次御临便殿门口,总是召原吉来谈话,常常忘了时间,左右的人都不得听闻。原吉退下后,总是恭恭敬敬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参预一样。讨平交趾后,皇上问升官与赏赐哪样便利。原吉回答说“:赏赐费用只是一次,是有限的;而升官后的费用,则是无限的。”皇上听从了。有西域法王来朝见,皇上想到郊外去慰劳他,原吉说不行。到法王入宫后,原吉见而不拜。皇上笑着说“:爱卿想效法韩愈吗?” 山东唐赛儿造反,被平定以后,有三千多胁从者被俘来京。原吉请求皇上,将他们全放了。谷王逪反叛,皇上怀疑长沙有人参与阴谋。原吉以全家一百条人命做担保,这事才得以平息。 十九年(1421)冬,皇上将要大举远征沙漠,命原吉与礼部尚书吕震、兵部尚书方宾、工部尚书吴中等人一起讨论,都说不宜出兵。他们还没有上奏,正好皇上召见方宾,方宾极力说兴兵的费用不足。皇上很不高兴,召原吉来问边防储备情况,原吉回答说:“连年出兵,都无功而返,军马储备已损失了十分之八九,加上灾荒不断发生,现在已经内外交困了。况且您圣体欠安,还需要调养,就请遣将出征,不要劳动车驾了。”皇上大怒,立即命令原吉出去治理开平的粮食储备。而吴中进去所说的也和方宾一样。皇上更加愤怒,将原吉召回,关进内官监,并将大理寺丞邹师颜也关押起来,理由是他曾代理户部事。方宾惧而自杀。皇上于是抄原吉的家,除赐给的钞币外全部没收,只剩下布衣和坛坛罐罐。第二年皇上北征,因粮尽而返。其后,又连年出塞,但都不见敌人。在回到榆木川时,皇上病危,对左右的人说:“夏原吉爱护我。”皇上逝世的消息传到后三天,太子跑到关押原吉的地方,呼喊原吉,哭着告诉了他。原吉哭倒在地,许久不能起来。太子令他出狱,商议丧礼事宜,又问赦免诏书该写些什么。原吉回答说要赈济饥民,减省赋役,停罢下西洋的取宝船以及向云南、交趾地区各道采办金银。太子全听从了。 仁宗即位后,恢复原吉的官衔。当原吉还在狱中时,母亲去世了,这时他请求回家守孝。皇上说:“您是老臣,应当与我共济艰难。您有丧事,难道我就没有吗?”皇上给他优厚的赏赐,命他家人护丧,用驿车送回去下葬,又令有关官员治理丧事。原吉不敢再说什么。不久加封为太子少傅。吕震是太子少师,朝拜班次在原吉之上,皇上命鸿胪寺将他列在原吉之下。进封少保,仍兼太子少傅、尚书,享受三职俸禄。原吉极力推辞,皇上允许他辞去太子少傅俸禄。赐给“绳愆纠缪”银章,并在南北两京建府第给他。 不久仁宗逝世,太子从南京北上。原吉奉遗诏到卢沟桥迎接。宣宗即位后,原吉作为先朝重臣更受敬重。第二年,汉王高煦造反,也以“靖难”作为借口,檄文列举了各大臣的罪状,原吉排在第一个。皇上晚上召大臣们来商议。杨荣首先劝皇上亲征。皇上很为难。原吉说“:您难道不知道李景隆的故事吗?臣昨天见到所派遣的将领,命令才下脸色就变了,临事就可想而知了。而且兵贵神速,卷起盔甲,快步前进,正可以先声夺人。杨荣的计策好。”皇上遂下了决心。回师后,皇上加倍赏赐,赐给守门人三名。原吉以无功推辞,皇上不听。 宣德三年(1428),原吉随皇上北巡。皇上拿过原吉袋里的干粮尝了尝,笑着说“:怎么这么难吃?”原吉答道“:军中还有挨饿的呢。”皇上命赐给他大官吃的美食,并犒赏将士。随从皇上在兔儿山阅兵,将领们动作太慢,皇上大怒,脱下他们的衣服。原吉说:“将帅,是国家的栋梁,怎能将他们冻死?”他又反复极力谏阻。皇上说:“看在您的面上将他们放了。”原吉又与蹇义一起获赐银印,上面刻着“含弘贞靖”。皇上雅善绘画,曾亲手画了一幅《寿星图》赐给原吉。皇上所赐的其他图画、衣物食品、器皿用具、银币和玩好之物,几乎每天都有。五年正月,两朝《实录》修成,皇上又赐给金币、鞍马。天明入宫谢恩,回来后去世,终年六十五岁。赠太师,谥忠靖。敕令户部免除他家的赋税徭役,并且以后世代都不再征收。 原吉度量宽宏,人们都不能测其深浅。同事有好的建议,他马上采纳;别人有小错,必定为之掩盖。有个小吏曾把皇上赐给他的金丝衣服弄脏了,原吉说:“不要害怕,脏了可以洗嘛。”又有个小吏把一本精微文书弄污损了,小吏叩头请求将他处死。原吉却不向他问罪,自己去见皇上,承认过错,皇上命人给他换了一本。吕震曾经排挤原吉,后来吕震为儿子求官,原吉因他在“靖难”时守城有功,便帮他请官。平江伯陈蠧当初也不喜欢原吉,原吉却常常称赞他的才能。有人问原吉“:人的度量可以学吗?”原吉说“:我小的时候,别人冒犯我,我未尝没有发怒过。后来先在外表上忍住不怒,再后来又在心里忍住,久而久之就没什么要忍的了。”他曾在夜间批阅文书,抚案叹息,执笔难下。妻子问他,他说“:这是年终大案的奏章。”与同事在外饮酒,晚上回来时正赶上下雪,经过禁门时,有的人不想下车。原吉说“:君子不以在冥冥之中降低做人的准则。”他就是这么谨慎。 原吉和蹇义都是在太祖时起家。蹇义主持选官,原吉掌管财政,都长达二十七年之久,名位早于三杨。仁宗和宣宗时期,他外兼台省,内参馆阁,与三杨一起同心辅政。蹇义长于出谋划策,杨荣长于临事果断,而原吉与士奇尤长于顾全大局,具有古代大臣的作风和功绩。 儿子蠧,获父荫任为尚宝司丞。他喜好谈兵,景泰时,曾多次上书论军事,因有人反对,没被采用。最后任至南京太常寺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