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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史·列传·卷四十四

  刘秉忠

  刘秉忠,字仲晦,初名侃,因从释氏,又名子聪,拜官后始更今名。其先瑞州人也,世仕辽,为官族。曾大父仕金,为邢州节度副使,因家焉,故自大父泽而下,遂为邢人。庚辰岁,木华黎取邢州,立都元帅府,以其父润为都统。事定,改署州录事,历巨鹿、内丘两县提领,所至皆有惠爱。秉忠生而风骨秀异,志气英爽不羁。八岁入学,日诵数百言。年十三,为质子于帅府。十七,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以养其亲。居常郁郁不乐,一日,投笔叹曰:“吾家累世衣冠,乃汨没为刀笔吏乎!丈夫不遇于世,当隐居以求志耳。”即弃去,隐武安山中。久之,天宁虚照禅师遣徒招致为僧,以其能文词,使掌书记。后游云中,留居南堂寺。世祖在潜邸,海云禅师被召,过云中,闻其博学多材艺,邀与俱行。既入见,应对称旨,屡承顾问。秉忠于书无所不读,尤邃于《易》及邵氏《经世书》,至于天文、地理、律历、三式六壬遁甲之属,无不精通。论天下事如指诸掌。世祖大爱之,海云南还,秉忠遂留藩邸。后数岁,奔父丧,赐金百两为葬具,仍遣使送至邢州。服除,复被召,奉旨还和林。上书数千百言,其略曰:

  典章、礼乐、法度、三纲五常之教,备于尧、舜,三王因之,五霸败之。汉兴以来,至于五代,一千三百余年,由此道者,汉文、景、光武,唐太宗、玄宗五君,而玄宗不无疵也。然治乱之道,系乎天而由乎人。天生成吉思皇帝,起一旅,降诸国,不数年而取天下。勤劳忧苦,遗大宝于子孙,庶传万祀,永保无疆之福。

  愚闻之曰:“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昔武王,兄也;周公,弟也。周公思天下善事,夜以继日,每得一事,坐以待旦,以匡周室,以保周天下八百余年,周公之力也。君上,兄也;大王,弟也。思周公之故事而行之,在乎今日。千载一时,不可失也。

  君之所任,在内莫大乎相,相以领百官,化万民;在外莫大乎将,将以统三军,安四域。内外相济,国之急务,必先之也。然天下之大,非一人之可及;万事之细,非一心之可察。当择开国功臣之子孙,分为京府州郡监守,督责旧官,以遵王法;仍差按察官守,治者升,否者黜。天下不劳力而定也。

  天下户过百万,自忽都那演断事之后,差徭甚大,加以军马调发,使臣烦扰,官吏乞取,民不能当,是以逃窜。宜比旧减半,或三分去一,就见在之民以定差税,招逃者复业,再行定夺。官无定次,清洁者无以迁,污滥者无以降。可比附古例,定百官爵禄仪仗,使家足身贵。有犯于民,设条定罪。威福者君之权,奉命者臣之职。今百官自行威福,进退生杀惟意之从,宜从禁治。

  天下之民未闻教化,见在囚人宜从赦免,明施教令,使之知畏,则犯者自少也。教令既设,则不宜繁,因大朝旧例,增益民间所宜设者十数条足矣。教令既施,罪不至死者皆提察然后决,犯死刑者覆奏然后听断,不致刑及无辜。

  天子以天下为家,兆民为子,国不足,取于民,民不足,取于国,相须如鱼水。有国家者,置府库,设仓廪,亦为助民;民有身者,营产业,辟田野,亦为资国用也。今宜打算官民所欠债负,若实为应当差发所借,宜依合罕皇帝圣旨,一本一利,官司归还。凡陪偿无名,虚契所负,及还过元本者,并行赦免。

  纳粮就远仓,有一废十者,宜从近仓以输为便。当驿路州城,饮食祗待偏重,宜计所费以准差发。关市津梁正税十五分取一,宜从旧制。禁横取,减税法,以利百姓。仓库加耗甚重,宜令权量度均为一法,使锱铢圭撮尺寸皆平,以存信去诈。珍贝金银之所出,淘沙炼石,实不易为,一旦以缠丝缕,饰皮革,涂木石,妆器仗,取一时之华丽,废为尘而无济,甚可惜也,宜从禁治。除帝胄功臣大官以下章服有制外,无职之人不得僣越。今地广民微,赋敛繁重,民不聊生,何力耕耨以厚产业?宜差劝农官一员,率天下百姓务农桑,营产业,实国之大益。

  古者庠序学校未尝废,今郡县虽有学,并非官置。宜从旧制,修建三学,设教授,开选择才,以经义为上,词赋论策次之。兼科举之设,已奉合罕皇帝圣旨,因而言之,易行也。开设学校,宜择开国功臣子孙受教,选达才任用之。

  天下莫大于朝省,亲民莫近于县宰。虽朝省有法,县宰宜择,县宰正,民自安矣。关西、河南地广土沃,以军马之所出入,治而未丰。宜设官招抚,不数年民归土辟,以资军马之用,实国之大事。移刺中丞拘榷盐铁诸产、商贾酒醋货殖诸事,以定宣课,虽使从实恢办,不足亦取于民,拖兑不办,已不为轻。奥鲁合蛮奏请于旧额加倍榷之,往往科取民间。科榷并行,民无所措手足。宜从旧例办榷,更或减轻,罢繁碎,止科征,无从献利之徒削民害国。鳏寡孤独废疾者,宜设孤老院,给衣粮以为养。使臣到州郡,宜设馆,不得于官衙民家安下。

  孔子为百王师,立万世法,今庙堂虽废,存者尚多,宜令州郡祭祀,释奠如旧仪。近代礼乐器具靡散,宜令刷会,征太常旧人教引后学,使器备人存,渐以修之,实太平之基,王道之本。今天下广远,虽成吉思皇帝威福之致,亦天地神明阴所祐也。宜访名儒,循旧礼,尊祭上下神祇,和天地之气,顺时序之行,使神享民依,德极于幽明,天下赖一人之庆。

  见行辽历,日月交食颇差,闻司天台改成新历,未见施行。宜因新君即位,颁历改元。令京府州郡置更漏,使民知时。国灭史存,古之常道,宜撰修《金史》,令一代君臣事业不坠于后世,甚有励也。

  国家广大如天,万中取一,以养天下名士宿儒之无营运产业者,使不致困穷。或有营运产业者,会前圣旨种养应输差税,其余大小杂泛并行蠲免,使自给养,实国家养才励人之大也。明君用人,如大匠用材,随其巨细长短,以施规矩绳墨。孔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盖君子所存者大,不能尽小人之事,或有一短;小人所拘者狭,不能同君子之量,或有一长。尽其才而用之,成功之道也。

  君子不以言废人,不以人废言。大开言路,所以成天下、安兆民也。天地之大,日月之明,而或有所蔽。且蔽天之明者,云雾也;蔽人之明者,私欲佞说也。常人有之,蔽一心也;人君有之,蔽天下也。常选左右谏臣,使讽谕于未形,忖画于至密也。君子之心,一于理义,怀于忠良;小人之心,一于利欲,怀于谗佞。君子得位,有容于小人;小人得势,必排于君子。明君在上,不可不辨也。孔子曰“远佞人”,又曰“恶利口之覆邦家者”,此之谓也。

  今言利者众,非图以利国害民,实欲残民而自利也。宜将国中人民必用场冶,付各路课税所,以定榷办,其余言利者并行罢去。古者明王不宝远物,所宝惟贤,如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此皆一人之睿知,贤王之辅成也。古者治世均民产业,自废井田为阡陌,后世因之不能复。今穷乏者益损,富盛者增加。宜禁行利之人勿恃官势,居官在位者勿侵民利,商贾与民和好交易,不生擅夺欺罔之害,真国家之利也。

  笞箠之制,宜会古酌今,均为一法,使无敢过越。禁私置牢狱,淫民无辜。鞭背之刑宜禁治,以彰爱生之德。立朝省以统百官,分有司以御众事,以至京府州郡亲民之职无不备,纪纲正于上,法度行于下,是故天下不劳而治也。今新君即位之后,可立朝省,以为政本。其余百官,不在员多,惟在得人焉耳。

  世祖嘉纳焉。又言:“邢州旧万余户,兵兴以来不满数百,凋坏日甚,得良牧守如真定张耕、洺水刘肃者治之,犹可完复。”朝廷即以耕为邢州安抚使,肃为副使。由是流民复业,升邢为顺德府。

  癸丑,从世祖征大理。明年,征云南。每赞以天地之好生,王者之神武不杀,故克城之日,不妄戮一人。己未,从伐宋,复以云南所言力赞于上,所至全活不可胜计。

  中统元年,世祖即位,问以治天下之大经、养民之良法,秉忠采祖宗旧典,参以古制之宜于今者,条列以闻。于是下诏建元纪岁,立中书省、宣抚司。朝廷旧臣、山林遗逸之士,咸见录用,文物粲然一新。

  秉忠虽居左右,而犹不改旧服,时人称之为聪书记。至元元年,翰林学士承旨王鹗奏言:“秉忠久侍藩邸,积有岁年,参帷幄之密谋,定社稷之大计,忠勤劳绩,宜被褒崇。圣明御极,万物惟新,而秉忠犹仍其野服散号,深所未安,宜正其衣冠,崇以显秩。”帝览奏,即日拜光禄大夫,位太保,参领中书省事。诏以翰林侍读学士窦默之女妻之,赐第奉先坊,且以少府宫籍监户给之。秉忠既受命,以天下为己任,事无巨细,凡有关于国家大体者,知无不言,言无不听,帝宠任愈隆。燕闲顾问,辄推荐人物可备器使者,凡所甄拔,后悉为名臣。

  初,帝命秉忠相地于桓州东滦水北,建城郭于龙冈,三年而毕,名曰开平。继升为上都,而以燕为中都。四年,又命秉忠筑中都城,始建宗庙宫室。八年,奏建国号曰大元,而以中都为大都。他如颁章服,举朝仪,给俸禄,定官制,皆自秉忠发之,为一代成宪。

  十一年,扈从至上都,其地有南屏山,尝筑精舍居之。秋八月,秉忠无疾端坐而卒,年五十九。帝闻惊悼,谓群臣曰:“秉忠事朕三十余年,小心慎密,不避艰险,言无隐情。其阴阳术数之精,占事知来,若合符契,惟朕知之,他人莫得闻也。”出内府钱具棺敛,遣礼部侍郎赵秉温护其丧还葬大都。十二年,赠太傅,封赵国公,谥文贞。成宗时,赠太师,谥文正。仁宗时,又进封常山王。

  秉忠自幼好学,至老不衰,虽位极人臣,而斋居蔬食,终日淡然,不异平昔。自号藏春散人。每以吟咏自适,其诗萧散闲淡,类其为人。有文集十卷。无子,以弟秉恕子兰璋后。

  秉恕字长卿。好读书,年弱冠,受《易》于刘肃,遂明理学。兄秉忠,事世祖,以荐士自任,嫌于私亲,独不及秉恕。左右以闻,召见,遂同侍潜邸。世祖尝赐秉忠白金千两,辞曰:“臣山野鄙人,侥幸遭际,服器悉出尚方,金无所用。”世祖曰:“卿独无亲故遗之邪?”辞不允,乃受而散之。以二百两与秉恕,秉恕曰:“兄勤劳有年,宜蒙兹赏,秉恕无功,可冒恩乎?”终不受。中统元年,擢礼部侍郎、邢州安抚副使。二年,赐金符,迁吏部侍郎。三年,升邢为顺德府,赐金虎符,为顺德安抚使。至元元年,转官法行,改嘉议大夫,历彰德、怀孟、淄莱、顺天、太原五路总管。淄莱府有死囚六人,狱已具。秉恕疑之,详谳得其实,六人赖以不死。他所至,皆有惠政。召除礼部尚书。出为淮西宣慰使,会省宣慰司,历湖州、平阳两路总管。平阳岁荒,民艰食,辄开仓以赈之,全活者众。年六十,卒于官。

  张文谦

  张文谦,字仲谦,邢州沙河人。幼聪敏,善记诵,与太保刘秉忠同学。世祖居潜邸,受邢州分地,秉忠荐文谦可用。岁丁未,召见,应对称旨,命掌王府书记,日见信任。邢州当要冲,初分二千户为勋臣食邑,岁遣人监领,皆不知抚治,征求百出,民弗堪命,或诉于王府。文谦与秉忠言于世祖曰:“今民生困弊,莫邢为甚。盍择人往治之,责其成效,使四方取法,则天下均受赐矣。”于是乃选近侍脱兀脱、尚书刘肃、侍郎李简往。三人至邢,协心为治,洗涤蠹敝,革去贪暴,流亡复归,不期月,户增十倍。由是世祖益重儒士,任之以政,皆自文谦发之。

  岁辛亥,宪宗即位。文谦与秉忠数以时务所当先者言于世祖,悉施行之。世祖征大理,国主高祥拒命,杀信使遁去。世祖怒,将屠其城。文谦与秉忠、姚枢谏曰:“杀使拒命者高祥尔,非民之罪,请宥之。”由是大理之民赖以全活。己未,世祖帅师伐宋,文谦与秉忠言:“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当一视同仁,不可嗜杀。”世祖曰:“期与卿等守此言。”既入宋境,分命诸将毋妄杀,毋焚人室庐,所获生口悉纵之。

  中统元年,世祖即位,立中书省,首命王文统为平章政事,文谦为左丞。建立纲纪,讲明利病,以安国便民为务。诏令一出,天下有太平之望。而文统素忌克,谟谋之际,屡相可否,积不能平,文谦遽求出,诏以本官行大名等路宣抚司事。临发,语文统曰:“民困日久,况当大旱,不量减税赋,何以慰来苏之望?”文统曰:“上新即位,国家经费止仰税赋,苟复减损,何以供给?”文谦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俟时和岁丰,取之未晚也。”于是蠲常赋什之四,商酒税什之二。二年春,来朝,复留居政府。始立左右部,讲行庶务,巨细毕举,文谦之力为多。三年,阿合马领左右部,总司财用,欲专奏请,不关白中书,诏廷臣议之,文谦曰:“分制财用,古有是理,中书不预,无是理也。若中书弗问,天子将亲莅之乎?”帝曰:“仲谦言是也。”

  至元元年,诏文谦以中书左丞行省西夏中兴等路。羌俗素鄙野,事无统纪,文谦得蜀士陷于俘虏者五六人,理而出之,使习吏事,旬月间簿书有品式,子弟亦知读书,俗为一变。浚唐来、汉延二渠,溉田十数万顷,人蒙其利。三年,还朝。诸势家言有户数千,当役属为私奴者,议久不决。文谦谓以乙未岁户帐为断,奴之未占籍者,归之势家可也,其余良民无为奴之理。议遂定,守以为法。五年,淄州妖人胡王惑众,事觉,逮捕百余人。丞相安童以文谦言奏曰:“愚民无知,为所诳诱,诛其首恶足矣。”诏即命文谦往决其狱,惟三人坐弃市,余皆释之。

  七年,拜大司农卿,奏立诸道劝农司,巡行劝课,请开籍田,行祭先农先蚕等礼。复与窦默请立国子学。诏以许衡为国子祭酒,选贵胄子弟教育之。时阿合马议拘民间铁,官铸农器,高其价以配民,创立行户部于东平、大名以造钞,及诸路转运司,干政害民,文谦悉于帝前极论罢之。十三年,迁御史中丞。阿合马虑宪台发其奸,乃奏罢诸道按察司以撼之,文谦奏复其旧。然自知为奸臣所忌,力求去。会世祖以《大明历》岁久浸差,命许衡等造新历,乃授文谦昭文馆大学士,领太史院,以总其事。十九年,拜枢密副使。岁余,以疾薨于位,年六十八。

  文谦蚤从刘秉忠,洞究术数;晚交许衡,尤粹于义理之学。为人刚明简重,凡所陈于上前,莫非尧、舜仁义之道。数忤权幸,而是非得丧,一不以经意。家惟藏书数万卷。尤以引荐人材为己任,时论益以是多之。累赠推诚同德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魏国公,谥忠宣。

  长子晏,仕至御史中丞,赠陕西行省平章政事,封魏国公,谥文靖。

  郝经

  郝经,字伯常,其先潞州人,徙泽州之陵川,家世业儒。祖天挺,元裕尝从之学。金末,父思温辟地河南之鲁山。河南乱,居民匿窖中,乱兵以火熏灼之,民多死,经母许亦死。经以蜜和寒菹汁,决母齿饮之,即苏。时经九岁,人皆异之。金亡,徙顺天。家贫,昼则负薪米为养,暮则读书。居五年,为守帅张柔、贾辅所知,延为上客。二家藏书皆万卷,经博览无不通。往来燕、赵间,元裕每语之曰:“子貌类汝祖,才器非常,勉之。”宪宗二年,世祖以皇弟开邸金莲川,召经,谘以经国安民之道,条上数十事,大悦,遂留王府。是时,连兵于宋,宪宗入蜀,命世祖总统东师,经从至濮。会有得宋国奏议以献,其言谨边防,守冲要,凡七道,遂下诸将议。经曰:“古之一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彼今未有败亡之衅,我乃空国而出,诸侯窥伺于内,小民凋弊于外。经见其危,未见其利也。王不如修德布惠,敦族简贤,绥怀远人,控制诸道,结盟饬备,以待西师。上应天心,下系人望,顺时而动,宋不足图也。”世祖以经儒生,愕然曰:“汝与张拔都议邪?”经对曰:“经少馆张柔家,尝闻其论议。此则经臆说耳,柔不知也。”进七道议七千余言。乃以杨惟中为江淮荆湖南北等路宣抚使,经为副,将归德军,先至江上,宣布恩信,纳降附。惟中欲私还汴,经曰:“我与公同受命南征,不闻受命还汴也。”惟中怒,弗听。经率麾下扬旌而南,惟中惧谢,乃与经俱行。

  经闻宪宗在蜀,师久无功,进《东师议》,其略曰:

  经闻图天下之事于未然则易,救天下之事于已然则难。已然之中复有未然者,使往者不失而来者得遂,是尤难也。国家以一旅之众,奋起朔漠,斡斗极以图天下,马首所向,无不摧破。灭金源,并西夏,蹂荆、襄,克成都,平大理,躏轹诸夷,奄征四海,有天下十八,尽元魏、金源故地而加多,廓然莫与侔大也。惟宋不下,未能混一,连兵构祸逾二十年。何曩时掇取之易,而今日图惟之难也?

  夫取天下,有可以力并,有可以术图。并之以力则不可久,久则顿弊而不振;图之以术则不可急,急则侥幸而难成。故自汉、唐以来,树立攻取,或五六年,未有逾十年者,是以其力不弊,而卒能保大定功。晋之取吴,隋之取陈,皆经营比佽十有余年,是以其术得成,而卒能混一。或久或近,要之成功各当其可,不妄为而已。

  国家建极开统垂五十年,而一之以兵,遗黎残姓,游气惊魂,虔刘劘荡,殆欲歼尽。自古用兵,未有如是之久且多也,其力安得不弊乎!且括兵率赋,朝下令而夕出师,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阖国大举,以之伐宋而图混一。以志则锐,以力则强,以土则大,而其术则未尽也。苟于诸国既平之后,息师抚民,致治成化,创法立制,敷布条纲,上下井井,不挠不紊,任老成为辅相,起英特为将帅,选贤能为任使,鸠智计为机衡,平赋以足用,屯农以足食,内治既举,外御亦备。如其不服,姑以文诰,拒而不从,而后伺隙观衅,以正天伐。自东海至于襄、邓,重兵数道,联帜接武,以为正兵。自汉中至于大理,轻兵捷出,批亢抵胁,以为奇兵。帅臣得人,师出以律,高拱九重之内,而海外有截矣。是而不为,乃于间岁遽为大举,上下震动,兵连祸结,底安于危,是已然而莫可止者也。东师未出,大王仁明,则犹有未然者,可不议乎!

  国家用兵,一以国俗为制,而不师古。不计师之众寡,地之险易,敌之强弱,必合围把槊,猎取之若禽兽然。聚如丘山,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鞭弭所属,指期约日,万里不忒,得兵家之诡道,而长于用奇。自浍河之战,乘胜下燕、云,遂遗兵而去,似无意于取者。既破回鹘,灭西夏,乃下兵关陕以败金师,然后知所以深取之,是长于用奇也。既而为斡腹之举,由金、房绕出潼关之背以攻汴;为捣虚之计,自西和径入石泉、威、茂以取蜀;为示远之谋,自临洮、吐番穿彻西南以平大理。皆用奇也。夫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而后可以用奇。岂有连百万之众,首尾万余里,六飞雷动,乘舆亲出,竭天下,倒四海,腾掷宇宙,轩豁天地,大极于遐徼之土,细穷于委巷之民,撞其钟而掩其耳,啮其脐而蔽其目,如是用奇乎?是执千金之璧而投瓦石也。

  其初以奇胜也,关陇、江淮之北,平原旷野之多,而吾长于骑,故所向不能御。兵锋新锐,民物稠夥,拥而挤之,郡邑自溃,而吾长于攻,故所击无不破。是以用其奇而骤胜。今限以大山深谷,厄以重险荐阻,迂以危途缭径,我之乘险以用奇则难,彼之因险以制奇则易。况于客主势悬,蕴蓄情露,无虏掠以为资,无俘获以备役,以有限之力,冒无限之险,虽有奇谋秘略,无所用之。力无所用与无力同,勇无所施与不勇同,计不能行与无计同。泰山压卵之势,河海濯爇之举,拥遏顿滞,盘桓而不得进,所谓强弩之末不能射鲁缟者也。

  为今之计,则宜救已然之失,防未然之变而已。西师既构,猝不可解,如两虎相斗,猝入于岩阻,见之者辟易不暇,又焉能以理相喻,使之逡巡自退?彼知其危,竭国以并命,我必其取,无由以自悔,兵连祸结,何时而已。殿下宜遣人禀命于行在所,大军压境,遣使喻宋,示以大信,令降名进币,割地纳质。彼必受命,姑为之和,偃兵息民,以全吾力,而图后举,天地人神之福也。禀命不从,殿下之义尽,而后进吾师,重慎详审,不为躁轻飘忽,为前定之谋,而一之以正大,假西师以为奇而用吾正。比师南辕,先示恩信,申其文移,喻以祸福,使知殿下仁而不杀,非好攻战辟土地,不得已而用兵之意。诚意昭著,恩信流行,然后阅实精勇,别为一军,为帐下之卒,举老成知兵者俾为将帅,更直宿卫,以备不虞。其余师众,各畀侯伯,使吾府大官元臣分师总统,为战攻之卒。其新入部曲,瞢不知兵,虽名为兵,其实役徒者,使沿边进筑,与敌郡邑犬牙相制,为屯戍之卒。推择单弱,究竟逃匿,编葺部伍,使闻望重臣为之抚育,总押近里故屯,为镇守之卒。使掣肘之计不行,妄意之徒屏息,内外备御无有缺绽,则制节以进。既入其境,敦陈固列,缓为之行。彼善于守而吾不攻,彼恃城壁以不战老吾,吾合长围以不攻困彼,吾用吾之所长,彼不能用其长。选出入便利之地为久驻之基,示必取之势。毋焚庐舍,毋伤人民,开其生路,以携其心,亟肄以疲,多方以误,以弊其力。兵势既振,蕴蓄既见,则以轻兵掠两淮,杜其樵采而遏其粮路,使血脉断绝,各守孤城,示不足取。即进大兵,直抵于江,沿江上下,列屯万灶,号令明肃,部曲严整,首尾缔构,各具舟楫,声言径渡。彼必震垒,自起变故。盖彼之精锐尽在两淮,江面阔越,恃其岩阻,兵皆柔脆,用兵以来未尝一战,焉能当我百战之锐!一处崩坏,则望风皆溃,肱髀不续,外内限绝,勇者不能用而怯者不能敌,背者不能返而面者不能御,水陆相挤,必为我乘。是兵家所谓避坚攻瑕,避实击虚者也。

  如欲存养兵力,渐次以进,以图万全,则先荆后淮,先淮后江。彼之素论,谓“有荆、襄则可以保淮甸,有淮甸则可以保江南”。先是,我尝有荆、襄,有淮甸,有上流,皆自失之。今当从彼所保以为吾攻,命一军出襄、邓,直渡汉水,造舟为梁,水陆济师。以轻兵掇襄阳,绝其粮路,重兵皆趋汉阳,出其不意,以伺江隙。不然,则重兵临襄阳,轻兵捷出,穿彻均、房,远叩归、峡,以应西师。如交、广、施、黔选锋透出,夔门不守,大势顺流,即并兵大出,摧拉荆、郢,横溃湘、潭,以成犄角。一军出寿春,乘其锐气,并取荆山。驾淮为梁,以通南北。轻兵抄寿春,而重兵支布于钟离、合淝之间,掇拾湖泺,夺取关隘,据濡须,塞皖口,南入舒、和,西及于蕲、黄,徜徉恣肆,以觇江口。乌江、采石广布戍逻,侦江渡之险易,测备御之疏密,徐为之谋,而后进师。所谓溃两淮之腹心,抉长江之襟要也。一军出维扬,连楚蟠亘,蹈跨长淮,邻我强对,通、泰、海门,扬子江面,密彼京畿,必皆备御坚厚,若遽攻击,则必老师费财。当以重兵临维扬,合为长围,示以必取。而以轻兵出通、泰,直塞海门、瓜步、金山、柴墟河口,游骑上下,吞江吸海,并著威信,迟以月时,以观其变。是所谓图缓持久之势也。三道并出,东西连衡,殿下或处一军,为之节制,使我兵力常有余裕,如是则未来之变或可弭,已然之失一日或可救也。

  议者必曰:三道并进,则兵分势弱,不若并力一向,则莫我当也。会不知取国之术与争地之术异:并力一向,争地之术也;诸道并进,取国之术也。昔之混一者,皆若是矣。晋取吴,则六道进;隋取陈,则九道进;宋之于南唐,则三面皆进。未闻以一旅之众而能克国者,或者有之,侥幸之举也。岂有堂堂大国,师徒百万,而为侥幸之举乎?况彼渡江立国,百有余年,纪纲修明,风俗完厚,君臣辑睦,内无祸衅,东西南北,轮广万里,亦未可小。自败盟以来,无日不讨军实而申警之,彷徨百折,当我强对,未尝大败,不可谓弱。岂可蔑视,谓秦无人,直欲一军幸而取胜乎?秦王问王翦以伐荆,翦曰:“非六十万不可。”秦王曰:“将军老矣。”命李信将二十万往,不克,卒畀翦以兵六十万而后举楚。盖众有所必用,事势有不可悬料而幸取者。故王者之举必万全,其幸举者,崛起无赖之人也。

  呜呼!西师之出,已及瓜戍,而犹未即功。国家全盛之力,在于东左,若亦直前振迅,锐而图功,一举而下金陵、举临安则可也。如兵力耗弊,役成迁延,进退不可,反为敌人所乘,悔可及乎!固宜重慎详审,图之以术。若前所陈,以全吾力,是所谓坐胜也。虽然,犹有可忧者。国家掇取诸国,飘忽凌厉,本以力胜。今乃无故而为大举,若又措置失宜,无以挫英雄之气,服天下之心,则稔恶怀奸之流,得以窥其隙而投其间,国内空虚,易为摇荡。臣愚所以谆谆于东师,反覆致论,谓不在于已然而在于未然者,此也。

  遂会兵渡江,围鄂州,闻宪宗崩,召诸将属议,经复进议曰:

  《易》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殿下聪明睿知,足以有临;发强刚毅,足以有断。进退存亡之正,知之久矣。向在沙陀,命经曰:“时未可也。”又曰:“时之一字最当整理。”又曰:“可行之时,尔自知之。”大哉王言,“时乘六龙”之道,知之久矣。自出师以来,进而不退,经有所未解者,故言于真定,于曹、濮,于唐、邓。亟言不已,未赐开允,乃今事急,故复进狂言。

  国家自平金以来,惟务进取,不遵养时晦,老师费财,卒无成功,三十年矣。蒙哥罕立,政当安静以图宁谧,忽无故大举,进而不退,畀王东师,则不当亦进也而遽进。以为有命,不敢自逸,至于汝南,既闻凶讣,即当遣使,遍告诸帅,各以次退,修好于宋,归定大事,不当复进也而遽进。以有师期,会于江滨,遣使喻宋,息兵安民,振旅而归,不当复进也而又进。既不宜渡淮,又岂宜渡江?既不宜妄进,又岂宜攻城?若以机不可失,敌不可纵,亦既渡江,不能中止,便当乘虚取鄂,分兵四出,直造临安,疾雷不及掩耳,则宋亦可图。如其不可,知难而退,不失为金兀术也。师不当进而进,江不当渡而渡,城不当攻而攻,当速退而不退,当速进而不进,役成迁延,盘桓江渚,情见势屈,举天下兵力不能取一城,则我竭彼盈,又何俟乎?且诸军疾疫已十四五,又延引月日,冬春之交,疫必大作,恐欲还不能。

  彼既上流无虞,吕文德已并兵拒守,知我国疵,斗气自倍。两淮之兵尽集白鹭,江西之兵尽集隆兴,岭广之兵尽集长沙,闽、越沿海巨舶大舰以次而至,伺隙而进。如遏截于江、黄津渡,邀遮于大城关口,塞汉东之石门,限郢、复之湖泺,则我将安归?无已则突入江、浙,捣其心腹。闻临安、海门已具龙舟,则已徒往;还抵金山,并命求出,岂无韩世忠之俦?且鄂与汉阳分据大别,中挟巨浸,号为活城,肉薄骨并而拔之,则彼委破壁孤城而去,溯流而上,则入洞庭,保荆、襄,顺流而下,则精兵健橹突过浒、黄,未易遏也,则亦徒费人命,我安所得哉!区区一城,胜之不武,不胜则大损威望,复何俟乎!

  虽然,以王本心,不欲渡江,既渡江,不欲攻城,既攻城,不欲并命,不焚庐舍,不伤人民,不易其衣冠,不毁其坟墓,三百里外不使侵掠。或劝径趋临安,曰其民人稠夥,若往,虽不杀戮,亦被践蹂,吾所不忍。若天与我,不必杀人;若天弗与,杀人何益,而竟不往。诸将归罪士人,谓不可用,以不杀人故不得城。曰彼守城者只一士人贾制置,汝十万众不能胜,杀人数月不能拔,汝辈之罪也,岂士人之罪乎!益禁杀人。岿然一仁,上通于天,久有归志,不能遂行耳。然今事急,不可不断也。

  宋人方惧大敌,自救之师虽则毕集,未暇谋我。第吾国内空虚,塔察国王与李行省肱髀相依,在于背胁;西域诸胡窥觇关陇,隔绝旭烈大王;病民诸奸各持两端,观望所立,莫不觊觎神器,染指垂涎。一有狡焉,或启戎心,先人举事,腹背受敌,大事去矣。且阿里不哥已行赦令,令脱里赤为断事官、行尚书省,据燕都,按图籍,号令诸道,行皇帝事矣。虽大王素有人望,且握重兵,独不见金世宗、海陵之事乎!若彼果决,称受遗诏,便正位号,下诏中原,行赦江上,欲归得乎?

  昨奉命与张仲一观新月城,自西南隅抵东北隅,万人敌,上可并行大车,排槎丳楼,缔构重覆,必不可攻,只有许和而归耳。断然班师,亟定大计,销祸于未然。先命劲兵把截江面,与宋议和,许割淮南、汉上、梓夔两路,定疆界岁币。置辎重,以轻骑归,渡淮乘驿,直造燕都,则从天而下,彼之奸谋僣志,冰释瓦解。遣一军逆蒙哥罕灵舆,收皇帝玺。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诸王驸马,会丧和林。差官于汴京、京兆、成都、西凉、东平、西京、北京,抚慰安辑,召真金太子镇燕都,示以形势。则大宝有归,而社稷安矣。

  会宋守帅贾似道亦遣间使请和,乃班师。明年,世祖既位,以经为翰林侍读学士,佩金虎符,充国信使使宋,告即位,且定和议,仍敕沿边诸将毋钞掠。经入辞,赐蒲萄酒,诏曰:“朕初即位,庶事草创,卿当远行,凡可辅朕者,亟以闻。”经奏便宜十六事,皆立政大要,辞多不载。

  时经有重名,平章王文统忌之。既行,文统阴属李璮潜师侵宋,欲假手害经。经至济南,璮以书止经,经以璮书闻于朝而行。宋败璮军于淮安,经至宿州,遣副使刘仁杰、参议高翿请入国日期,不报。遗书宰相及淮帅李庭芝,庭芝复书果疑经,而贾似道方以却敌为功,恐经至谋泄,竟馆经真州。经乃上表宋主曰:“愿附鲁连之义,排难解纷;岂知唐俭之徒,款兵误国。”又数上书宋主及宰执,极陈战和利害,且请入见及归国,皆不报。驿吏棘垣钥户,昼夜守逻,欲以动经,经不屈。经待下素严,又久羁困,下多怨者。经谕曰:“向受命不进,我之罪也。一入宋境,死生进退,听其在彼,我终不能屈身辱命。汝等不幸,宜忍以待之,我观宋祚将不久矣。”居七年,从者怒斗,死者数人,经独与六人处别馆。又九年,丞相伯颜奉诏南伐,帝遣礼部尚书中都海牙及经弟行枢密院都事郝庸入宋,问执行人之罪,宋惧,遣总管段佑以礼送经归。贾似道之谋既泄,寻亦窜死。经归,道病,帝敕枢密院及尚医近侍迎劳,所过父老瞻望流涕。明年夏,至阙,锡燕大庭,咨以政事,赏赉有差。秋七月,卒,年五十三,官为护丧还葬,谥文忠。明年,宋平。

  经为人尚气节,为学务有用。及被留,思托言垂后,撰《续后汉书》、《易春秋外传》、《太极演》、《原古录》、《通鉴书法》、《玉衡贞观》等书及文集,凡数百卷。其文丰蔚豪宕,善议论。诗多奇崛。拘宋十六年,从者皆通于学。书佐苟宗道,后官至国子祭酒。经还之岁,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书诗云:“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后题曰:“至元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其忠诚如此。

  二弟彝、庸,皆有名。彝字仲常,隐居以寿终;庸字季常,终颍州守。子采麟,亦贤,起家知林州,仕至山南江北道肃政廉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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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秉忠,字仲晦,初名侃,因信佛教改名子聪,任官后而名秉忠。其祖籍瑞州,世为辽朝官宦大族。曾祖父任金朝邢州节度使,家居邢州,故自祖父刘泽始为邢州人。太祖十五年(1220),木华黎攻取邢州,立都元帅府,任刘秉忠父刘润为都统,后改署州录事,又历任巨鹿、内丘两县提领。 刘秉忠自幼聪颖,八岁入学就能日诵文数百言。十三岁在帅府做人质,十七岁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以便于就近奉养其亲。秉忠为令史时常郁郁不乐,一日叹曰:“我家世代为官,宁愿沦为书记小吏吗?大丈夫生不逢时,只有隐退以待时而起。”便弃官隐居于武安山中。若干年后,被天宁寺虚照禅师收为徒弟。后又云游云中,留居南堂寺。 元世祖即位之前,海云禅师奉召,路过云中时闻秉忠博学多才,邀与同行。拜见世祖后,世祖甚为称赞,多次垂询。秉忠于书无所不读,尤其深入研究《易经》及宋邵氏《经世书》,至于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天下事了如指掌。世祖甚是宠爱,留其身边供职。后数年因父殁奔丧回家,世祖赐金百两为治葬之用,且遣使送至邢州。服丧期满,便召还至和林。秉忠至和林后上书数千百言,其大意是: 一、天生成吉思皇帝,统帅大军降诸国,不数年而取天下,但“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昔周公以此辅佐其弟武王治理国家,愿大王效法周公,亦以此辅佐兄长当今皇上治理天下。 二、皇帝治国,在内委任宰相,率领百官以理内政;对外委任大将,统领三军以安国土,内外相济,这当然是首要的。但天下之大,内外国事之多,非少数人所能顾及周到。应当选择开国功臣的子孙,分派到京府州县去监督旧官遵守王法。还要差官去检查,治理好的升官,不好的贬官。 三、天下户过百万,因差役、军役及官吏压迫,人民逃亡,比原额减少一半或三分之一。应按现在户口确定差税,以后逃民复业后再行定夺。规定百官爵禄,廉洁者升,污滥者降,若有自行威福、滥杀生民者从严治罪。 四、对天下之民多施教化,现在已囚禁之人从宽赦免,明施教令。今后犯罪者均须审讯清楚后定罪,死罪须上报听候断决,这样才不致刑及无辜。 五、天子以国为家,以民为子。国与民如鱼与水一般。今应清查官府所欠债务,若原系正当借贷,宜按合罕皇帝圣旨,一本一利由官府归还,若系非正当借贷,且无借据,以及息大于本者,一概豁免。 六、人民纳公粮,就近输仓。各处行商坐贾的正税应按旧制,十五取一,禁止巧取横夺。仓库收粮时,加耗不许超过规定。禁止奢华,帝王之后裔、功臣、大小官员的服饰各有规定,无官职之人不得穿官服,要减轻人民的赋税,差遣劝农官领导百姓勤务农桑,经营产业。 七、宜遵照旧制,各地办学校,实行科举选士制度,开国功臣的子孙应入学校受教育,从中选拔有才能者加以任用。 八、慎择县官。关西、河南地广土肥,由于战争,人民逃亡,应设官招抚。孤寡及残疾人,宜设孤老院,官府供给衣粮。朝廷使臣到各地州郡,应设馆安置,不得住在官衙及百姓家中。 九、孔子为百王之师,宜令各地立庙祭祀,访察当地名儒,请他们按照传统礼仪祭祀上下神灵。今天下广远,虽是成吉思皇帝的威福造成的,也是天地神明的保佑。 十、现在通行的辽历不准确,听说司天台改制新历,现新君即位,正须颁行。着手撰修《金史》,使一代君臣事业传之后世。 十一、国家拨出一部分经费赡养那些生活困难的名士学者,其中若自有产业者,可免其赋税差役,使他们为国家尽其才能。 十二、广开言路,不以人废言,也不以言废人,要使皇帝左右谏臣敢于直言,细致筹划。明君要分辨君子和小人,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 十三、将国内人民必须之盐场和矿冶交各路课税所管理,使好利之徒不能染指。禁止好利之徒依恃官势害民,使商贾与百姓和好交易,互不欺夺。 十四、禁止私设牢狱,禁止鞭背之刑。若纪纲正于上,法度行于下,天下可不劳而治。官不在多,唯在得廉洁能干之人。 世祖对这番议论,甚为赞赏,均加采纳。刘秉忠又上言道“:邢州户口原有万余,自兴兵以来都不满数百,若派真定之张耕、氵名水之刘肃这样的良吏去治理,必定能恢复旧日盛况。”于是朝廷派耕为邢州安抚使,肃为副使。不久流民复业,升邢州为顺德府。 宪宗三年(1253)、四年和九年,刘秉忠随世祖征大理、云南和伐宋时,力劝勿滥杀,故每克一城不妄戮一人,所至人民全活者不可胜计。 中统元年(1260)世祖即位,采纳秉忠的建议,下诏建元纪年,设立中书省和宣抚司。朝廷旧臣、山林隐士都被录用。 秉忠虽居于皇帝左右,但仍着旧服,当时人称他为“聪书记”。至元元年(1264),翰林学士承旨王鹗奏言,秉忠早在陛下即位前就参与军国大事,有劳有功。今陛下即位,万象更新,而秉忠仍着旧装,我等于心不安。应正其衣冠,给以厚爵。皇帝采纳,拜秉忠为光禄大夫,位至太保,参与领导中书省政事,并诏令以翰林侍读学士窦默之女为秉忠之妻,赐奉先坊为秉忠府第。秉忠受命后以天下为己任,凡国家大小事务,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得皇帝宠信。所推荐和提拔的人,后都为名臣。 最初,帝命秉忠在桓州东滦水北之龙冈建城,三年而毕,名曰开平,是为上都,以燕京为中都。至元四年,又命秉忠筑中都城,建立宗庙宫室。八年秉忠请建国号为“大元”,以中都为大都,并为皇帝制定官制,朝见皇帝礼节、百官的服饰及俸禄等。 至元十一年(1274),随帝至上都,在附近南屏山筑舍居住,八月忽然无病而卒,年五十九岁。世祖闻耗惊悼,对群臣说“:秉忠为朕尽忠三十余年,小心谨慎,不避艰险,言无隐情,其学问之深,惟朕知之。”令出内府钱安葬于大都。十二年赠太傅,封赵国公,谥文贞。成宗时赠太保,谥文正。仁宗时又进封常山王。 秉忠自幼好学,至老不懈,生活简朴,自号“藏春散人”。其潇洒闲淡,有文集十卷。 张文谦,字仲谦,邢州沙河人。自幼聪敏,记忆力强,与太保刘秉忠同学。世祖即位前为藩王时,封邢州为分地,秉忠向世祖荐举文谦。定宗二年(1247),世祖召见文谦,命他掌管王府书记,渐渐为世祖所信任。邢州地当要冲,初分二千户以供勋臣衣食,派去管理的人,皆不知如何治理,而是进行百般搜刮,人民承受不了,有人向王府申诉。文谦与秉忠一同去对世祖说:“今民生困苦,以邢州尤其严重。何不择人去治理,责其成效,使各地向民间征取有一定限度和规定,这样,天下百姓都受到恩惠。”于是选近侍脱兀脱、尚书刘肃、侍郎李简一同去治理。三人到邢州后,同心协力,除去弊政,革去贪暴。于是逃亡在外的相继返乡,不到一月,户增十倍。从此,世祖更加重用儒生,让他们参与政务,这都是由文谦向皇帝建议的结果。 宪宗元年(1251),文谦与秉忠把当前首先要办的事陈奏于世祖,都予实行。世祖征大理,国王高祥抗拒不服,杀朝廷派去的使臣而逃跑了。世祖大怒,要大肆屠杀大理城的居民。文谦与秉忠、姚枢极力谏阻道“:杀使臣抗拒朝廷之命的是高祥,百姓无罪,请宽大。”大理百姓因此保住性命。宪宗九年,世祖率师伐宋,文谦与秉忠对世祖说:“王者之师,有征讨但无战争,对南方臣民当一视同仁,不可滥杀。”世祖道:“希望与卿等共同遵守。”入宋境后命诸将不准妄杀和烧毁房屋,所获人口一律释放。 中统元年(1260),世祖即位,设立中书省,首命王文统为平章政事,文谦为左丞。建立纲纪,讲明利弊,以安国便民为宗旨。诏令一出,天下有太平之望。而文统素好忌恨别人,在商议政务时,每每与文谦相互可否,意见不一,怀怨于心,因此文谦请求出京任职。诏令他以中书左丞之职行大名等路宣抚司事。临行,对文统说“:民困苦已久,况又逢大旱,若不减税赋,何以满足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之希望?”文统说:“皇帝新即位,国家经费只是仰给于税赋,如果再行减免,国家所需如何供给?”文谦说:“百姓足,君怎么会不足!等到风调雨顺的丰收之年,再行征收也不晚。”于是减常赋的十分之四,商酒税减十分之二。 中统二年春,回到朝廷,留在政府工作。朝廷始设左右部,推行各项政治措施,事无大小都办得很好,其中文谦尽了很大力量。三年,阿合马领左右部,总管国家财政,凡事只由他奏请皇帝,不必禀告中书省。朝廷诏大臣们讨论此事,文谦说“:分管财政,古代有这种制度,但说中书不干预其事,是没有道理的。若中书不问,天子将亲自来处理吗?”世祖认为“仲谦说的是”。 至元元年(1264),诏令文谦以中书左丞之职巡察西夏中兴等路。羌族习俗素来与中原不同,办事无纲无纪,文谦从被俘人口中得蜀士五六人,让他们出来熟悉政事,一月之内,公文有格式,子弟也知读书,习俗为之一变。又疏导唐来、汉延二渠,灌田十数万顷,百姓得其利。 至元三年回朝,诸势家提出把数千户强迫为私家奴婢。此事久议不决。文谦认为,当以太宗七年(1235)为断,奴婢没有在官府户籍册上登记的,可归属于势家,其余良民无强迫为奴隶之理。议定之后,作为法律共同遵守。五年,淄州妖人胡王惑众,官府为此逮捕了百余人。丞相安童转奏文谦之言:“愚民无知,故被妖人欺骗引诱,杀其首恶就可以了。”朝廷命文谦去处理此案,文谦只处决三人,其余释放。 至元七年,拜文谦为大司农卿。文谦奏请设立各道劝农司,巡行劝农,开垦荒田,举行祭先农、先蚕等礼。又与窦默一同奏请设立国子学。朝廷诏命许衡为国子祭酒,挑选贵族子弟进行教育。当时,阿合马计划收民间之铁,由官铸造农具,以高价配售与民;创立行户部于东平、大名,印制钞票;所遣诸路转运司干政害民。文谦都将这些弊政在皇帝面前予以弹劾,请求废除。十三年,升御史中丞。阿合马怕台谏官揭发其奸诈,奏请废除了各道按察司。文谦却奏请恢复,但他自知为奸臣所忌恨,力请辞去御史中丞之职。当时世祖正因《大明历》成书年代已久,有差错,命许衡等制定新历法,于是授文谦为昭文馆大学士,领太史院以总管修新历之事。十九年,拜枢密副使。一年多病卒,享年六十七岁。 文谦早随刘秉忠研究占卜相命之术;晚年结交许衡,尤精于义理之学。为人刚直明快,凡所陈奏于皇帝者,无不是尧、舜仁义之道。多次违背权臣的意图,但把因此而蒙受的是非得失,全不放在心上。家中只有藏书数万卷。他尤以引荐人材为己任,时论更加肯定他。累赠推诚同德佐运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追封魏国公,谥忠宣。 郝经,字伯常,祖籍潞州,后迁居泽州。金末,父郝思温举家迁于河南鲁山避难。河南兵荒马乱,居民躲藏于地窖中,乱兵用火熏,民多惨死,郝经母许氏亦遇难将死,幸经用蜂蜜和寒菹救活。这时他才九岁,人称奇才。金亡后,郝经全家又迁居顺天。经因家贫,白天打柴买米度日,夜间苦读,如此过了五年,为当地守将张柔、贾辅闻知,请去奉为上宾。张、贾二家藏书万卷,郝经得有幸博览,无不精通。其祖父之弟子元裕对他说“:你貌似你祖父,才器非凡,望倍加努力。” 宪宗二年(1252),世祖以皇弟的身份在金莲川建立王府,召郝经去咨询治国安民之道。郝经进呈数十条,世祖大喜,因留用于王府。此时蒙古皇帝正调集各路军马攻宋,西路军由宪宗亲领入蜀,东路大军由世祖统领,郝经随世祖至濮州。有人提出取宋七条建议,世祖交诸将商议。郝经认为:“自古得天下者,以德不以力。今宋尚无败亡的迹象,而我军空国而出,恐诸侯乘虚于内,小民受苦于外。臣郝经只见其危险的一面而未见有利的一面。王不如屯兵不动,颁行德政,施恩于民,招贤纳士,笼络各地守臣,共同防御,等待西军进展。这样上合天心,下从民望,时至而动,可轻易夺取宋国。”世祖见郝经不过一介书生,竟有如此高论,十分惊异,以为是事先与张柔商议过的。郝经解释道“:经年少时曾寓居张柔家,曾听过他的高见,但现在是我自己想当然而已,张拔都并不知道。”随之又进呈七条建议,共七千余言。世祖任命杨惟中为江淮荆湖南北等路宣抚史,郝经为副使,将归德军先开至江上,宣布恩信,招纳归附宋人。惟中欲私还汴京,郝经劝阻曰:“我与公同受命南征,不曾受命还汴。”惟中大怒,不听劝阻。经自率师南下,惟中又惧怕起来,与经一同南行。 郝经闻知宪宗在蜀军事久无进展,于是向世祖进呈《东师议》,真大意是: 经闻取天下易,救天下则难。我朝曾以一旅之师,奋起于漠北,欲统一中国,马首所向,无坚不摧。灭金国,并西夏,占领荆襄,克复成都,平定大理,征服诸夷,得天下十分之八,惟宋未下,未能成就统一大业,连年用兵,迄今已二十年了。为什么以往取胜易,而今完成统一大业难? 取天下有两种策略,一是武力夺取,一是智谋夺取。前者不可旷日持久,久则士气疲惫;后者不胜急,急则难以成功。从历史看,自汉、唐以来,以武力夺取,只费时五六年,未有超过十年者,所以军力不会疲惫,终能成功。晋之取吴,隋之取陈,经营十年有余,都是以智谋统一天下。无论时代之远近,其成功之道各取所当,不可任意行动。 我国家建立五十年,一是用兵力取天下,百姓深受战乱之苦,自古用兵未有如此之久且多的,军力怎能不疲惫呢?今征兵收税,朝下令而夕出师,大王亲自披甲出征,跋涉山河,举全国之力以伐宋,企图统一天下。其志可谓坚定,其军力可谓强盛,所取得土地可谓广大,但仅只以力取胜,谋略未得施展。如果在平定诸国之后,息师安民,施行教化,创立法度,上下井井有条,不紊不乱,再任老成者为丞相,用英勇善战者为将帅,选贤能为官吏,聚集智谋于参议机要,减轻人民的赋税,发展农业,内政治好了,国防也强了。如有不服者,先发文诰晓以大义,如拒绝不听,然后伺机征讨。从东海至襄、邓,屯驻重兵,军旗相望,此为正兵。自汉中至大理,以轻骑速进,以为奇兵。只要将帅得人,军纪严明,皇帝虽居九重深宫,天下即可整治。若不如此,隔一岁就大举征伐,兵连祸结,上下震动,将如何得了。今东师未出,大王明智仁爱,何不事先讨论! 用兵之道在于按本国情况,不必遵行古制。我蒙古大军由于长期围猎,其聚如丘山,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出其不备,攻其不意,故得以破回鹘,灭西夏,败金兵,都是因为善用奇兵。其后由金、房绕出潼关之背以攻汴,自西和径入石泉、威、茂以取蜀,自临洮、吐蕃穿过西南以平大理,这些都是用奇兵的成功。其所以能出奇制胜,是因为关陇、江淮以北,多是平原旷野,便于骑兵驰骋,所向无敌。如今大军进取巴蜀,那里大山深谷,险阻重重。皇上亲领百万之众,首尾万余里,运动困难。敌人则据险扼守,攻难守易,虽有奇谋秘略,不能施展,力无所用与无力一样,勇无所施与不勇无异,计不能行与无计相同,大军徘徊不能进,这便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的道理。 为今之计,应改正已造成的失误,防备未来的变化。攻蜀大军不能突然撤退,殿下最好遣人去请示于皇上,乘我大军压境之势,派人去劝说宋朝赔款割地。暂且息兵议和,保全我军势力,而后再图大举。如果皇上不采纳殿下意见,殿下也算是尽了自己的职责,然后再慎重详细规划进军方略,仍按前定之谋,以西路军为奇兵,以东路军为正兵。东师南进之前,先文告宋朝,讲明祸福所在,使他们知道殿下有仁爱之心,不愿屠杀,非好攻战,是不得已而用兵。殿下诚意昭著,恩信施行,然后挑选精勇兵将,组成一军,以老成善带兵者为将帅,作为殿下近卫军,以防不虞。其余由大官重臣分师统领,作为攻战部队。新招入部属不知打仗,可使他们在沿边筑垒,与敌郡县犬牙相错,以牵制敌军。老弱残兵,把他们编组起来,由素有重望的大臣领导为内地镇守之卒。这样内外布置周到,没有破绽,然后节制进军。进入宋境之后,军队阵营严整,缓慢前进。我军要扬长避短。宋军恃城坚守,以不战而使我军疲惫,我军可长期围而不攻,使彼自困,选择出入便利地方屯驻重兵,表现出我军必然夺取的态势。凡攻占的地方,要严禁军士焚烧庐舍及滥杀人民,开其生路,争取人心。 军队士气振奋起来了,一切军需用品都准备充足了,然后以轻骑进攻两淮,截断宋军粮草,使血脉断绝,各守孤城。随即大军南下,直抵长江北岸,沿江屯驻,号令严明,军纪整肃,首尾衔接,各备船只,扬言渡江。宋军必大为震惊,内部发生变故。因为宋军精锐都在两淮,扼守长江的军队未曾经过战斗,只是恃长江天险,何能抵挡我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我军在一处突破,其他则望风皆溃,其两淮之军亦不能回师救援。这就是兵家所谓的避坚攻弱,避实击虚。 宋军素来认为“:有荆襄则可以保淮甸,有淮甸则可以保江南。”我军万全之策是:前荆后淮,先淮后江。过去我军据有荆、襄、淮甸,占据长江上游,后来失守。今日当以彼所保者为吾所攻,命一军出襄、邓,直渡汉水,造舟架桥,水陆并进。以轻骑取襄阳,绝宋军粮路;以重兵趋汉阳,出其不意,攻其不防。或者以重兵攻襄阳,轻兵穿越均州、房州,远攻归州、峡州,以接应西路军。如果交、广、施、黔遣兵出击,宋军夔门不守,西路大军顺流而下,占据荆、郢、湘、潭,与东路军形成掎角之势。命一军出寿春,乘势夺取荆山,架桥于淮河以沟通南北。派轻兵包抄寿春,重兵分布于钟离、合肥之间,占据濡须,堵住皖口,南入舒、和,西至蕲、黄,在乌江、采石间广布巡逻兵,侦察渡江之险易,经过从容策划,然后进军。此所谓“溃两淮之腹心,抉长江之襟要”。一军出维扬,但由于通、泰、海门以及扬子江面均靠近宋朝京都,必有重兵防守,不宜立即进攻,当以重兵临维扬,又以轻兵出通、泰,直抵海门、瓜步、金山、柴墟河口,游骑上下,静观形势变化。以上三军并出,东西连成一气,殿下虽身居一军可节制各路。 或有相反意见,认为三路大军并进,必然兵分势弱,不如三军合力向一方进攻,敌莫敢当。此等意见是不知取国之术与争地之术不同。大军合力向一处进攻,这是争地之术;诸路军并进,是取国之术。中国历代帝王统一天下,都是采取后一战略。如晋取吴是六道并进,隋取陈是九道并进,宋取南唐是三道并进。没听说有一旅之师而能攻灭敌国者;或有,那也是侥幸成功,岂有堂堂大国,拥军百万,而图侥幸成功的吗?况宋朝自南渡以来,百有余年,纪纲严明,风俗淳厚,君臣和睦,内无祸害,土地广阔,不可小视。自盟约破坏之后,他们每日都在注重军事,时时警戒,把我们当作强敌对待,且从未大败过,岂可蔑视。故英明君主之得天下,必有万全之策,不能以侥幸取胜。 西路军出师已一年了,还未成功。我国家全盛之力在于东路军,若东路军一举而下金陵,攻克临安是完全可能的。但因此而大量消耗了兵力,多费时日,以致进退两难,反让敌国有机可乘,到那时将悔之不及了。所以应详细筹划,慎重行事,以智取为上,这是保全实力,坐以取胜。过去我朝征服各国,本以力胜,但如今形势不同,若措置失当,既不能挫败南朝英雄之气,服天下之心,又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乘机离间,为之动摇。愚臣不厌其烦地反复议论东路军的作战方略,着眼点不是已形成的局势,而是将来的局势。 元军正当会师渡江,围攻鄂州之时,忽闻宪宗驾崩。世祖召集诸将商议对策。郝经再上书曰: 《易经》说:“只有圣人能知进退存亡,不偏不倚。”殿下才智过人,刚毅果断,足以统御天下。且久知进退存亡之道理。然自出师以来,进而不退,臣经很不理解。在真定,在曹、濮,在唐、邓,反复进言,均未蒙允准。如今形势急迫,故再进狂言。 国家自平金以来,只务进取,不蓄精养锐以待时机,以致用兵日久,费财巨大,且终无成效。蒙哥罕即位后,本应休养生息,忽大举用兵,进而不退。付与殿下率领的东师也是不当再进而又进,认为是皇命不可违。大军至汝南,既闻皇上驾崩,理应立即遣使至各军统帅,相继退军,与宋议和,殿下回归京师,处理皇位继承大事,但仍旧进军,这是不当进而速进。大军会集于长江之滨以后,应遣使与宋议和,息兵安民,整顿队伍,准备北归,但仍进军,又是不当进而又进。既不宜渡淮,又岂宜渡江?既不宜任便进军,又岂可攻城?如果认为机不可失,敌不可纵,那么既已渡江就不可中止,当乘虚取鄂州,然后分兵四出,直抵临安,使宋朝措手不及,灭掉宋国。如果达不到灭宋目的,则应知难而退。大军不当进而进,江不当渡而渡,城不当攻而攻,当速退而不退,当速进而不进,徘徊于江边,耽误时日,暴露出我军的弱点。举天下兵力不能取一城,我军精疲力竭,敌军精神饱满,还有何期待?我军患病者十有四五,到冬春之交,瘟疫流行,那时恐怕想回师也不可能了。 宋朝上流既已无忧,吕文德集中兵拒守,他们知我国内政局不稳,斗志倍增,两淮之兵尽集于白鹭,江西之兵尽集于隆兴,岭广之兵尽集于长沙,闽、越沿海巨舶大舰相继而至,伺隙而进。如果堵住江、黄渡口,阻拦于大城关,扼守汉东之石门,封锁郢、复之湖泊航道,我军将如何北归?不得已只有突入江、浙,捣其心腹。据闻,临安、海门已聚集战舰,是不能去的;如果还抵金山,拼命杀出归路,宋人中岂无韩世忠之辈?鄂州与汉阳在大别山两头,中间有大河大湖,号为“活城”,如果我军全力拔取,敌军必弃城逆流而上,入洞庭,保荆、襄,再顺流而下,突过浒、黄,我军亦难以截堵。为此鄂州区区一城,取之并不显示我军威力,不能取则大损我军威望。 殿下本不愿渡江,既渡江也不欲攻城,既攻城也不焚烧房屋,不伤百姓,不强迫汉人改换蒙古衣冠,不破坏汉人坟墓,禁止百城外侵掠民财。虽有人劝殿下直趋临安,殿下认为:“临安人口稠密,若至临安,虽不杀人,人民也受践踏,于心不忍。若天与我,不必杀人;若天不与,杀人何益!”终于不趋兵临安,仁慈之心上通于天。殿下本久有北归之意,只是因故不能成行。然为今事急,不可不做决断。 现在,宋朝正惧我大军压境,集师自救,还无暇向我进攻。而我国内空虚,塔察国王与李行省相互勾结,威胁后方;西域诸胡窥伺关陇,旭烈大王正远征在西方,与中国本土隔绝;企图夺取皇位者,大有人在。狡诈之人说不定会兴兵作乱,使我腹背受敌,那时大事去矣。而且阿里不哥已据燕都,发布敕令,命脱里赤为断事官及行尚书省,号令诸道,已行皇帝之事。大王虽素有重望,且握重兵,但若阿里不哥声称受先帝遗诏,登基正位,下诏中原,行赦江北,那时大王欲归京师而不可能了。 昨奉命与张仲一察看新月楼,见西南角到东北角,敌屯军万人防御坚固,必不可攻,只有许和息兵。殿下断然班师回朝,速定皇位大计,销祸于未然。可先命劲兵把截江面,与宋议和,允许他们割淮南、汉上及梓、夔两路,划定疆界,规定每年贡纳钱币。然后留下辎重,轻骑渡淮,直抵燕都,如从天而降,一切奸谋冰释瓦解。遣一军从四川迎回蒙哥皇帝灵柩,接收皇帝宝玺,遣使召旭烈、阿里不哥、摩哥及诸王驸马,会集于和林,为大行皇帝治丧。差官至汴京、京兆、成都、西凉、东平、西京、北京各地,抚慰军民。召真金太子镇守燕都,并使他明了当前形势。这样则皇位继承有人,国家安稳无忧。 这时,恰逢宋朝守帅贾似道亦遣使求和,世祖应允,乃班师北归。 第二年(1260)世祖即位,以郝经为翰林侍读学士,佩金虎符,任国信使至宋宣告世祖承继皇位,商定和议,令沿边诸将不得抢掠。郝经南行前入辞世祖,并上奏议十六事,皆政务大要。 郝经名声很大,遭平章王文统的妒忌。王文统在郝经南行起程之后,暗中嘱咐李..调兵攻宋,企图借宋人之手杀害郝经。郝经行至济南,李..写信给郝经阻止他南行,郝经把李..的信送呈朝廷,自己继续南下。宋军败李..军于淮安。郝经至宿州,遣副使刘仁杰、参议高寿羽去向宋朝商定入国日期,宋守将不上报其朝廷。经又致书宋宰相及淮帅李庭芝。李庭芝在回信中怀疑郝经南来的意图。贾似道正以抗敌有功自负,怕郝经到来后会揭穿他弄虚作假的阴谋,把郝经留住于真州。郝经上表宋朝皇帝,申述他来议和的诚意,又多次写信给宋朝皇帝及宰相,极力陈述战和的利害,并请求入见宋朝皇帝和归国。这些都未上报宋朝皇帝。郝经所住的驿馆,被宋军严密把守,日夜巡逻,企图以此来动摇郝经南下到临安议和的决心。郝经不屈,对随从人员说:“如果我受命不南下,那是我的罪过。我们一入宋境,死生进退,听宋朝处置,我决不屈服。你们不幸也遭监禁,应耐心等待,我看宋朝的寿命不久了。”郝经在真州被软禁了十六年,至元十一年(1274),丞相伯颜奉诏南伐,世祖遣礼部尚书中都海牙及郝经之弟行枢密院都事郝庸入宋,问宋朝关押元朝使臣之罪。宋朝廷害怕了,遣总管段佑送郝经归元。贾似道欺君误国的阴谋也被揭破,流放而死。第二年夏,郝经回到朝廷,世祖赐宴,并咨询政务。七月病卒,年五十三岁,谥“文忠”。郝经在真州被软禁期间,曾做诗曰:“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其忠诚如此。 郝经为人注重气节,学问讲求实用。在被拘留十六年中,著书立说以垂后世,撰有《续后汉书》、《易春秋外传》、《太极演》、《原古录》、《通鉴书法》、《玉衡贞观》等书及文集,凡数百卷。随从亦受学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