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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列传·卷一百九十三

  ◎儒林四

  ○刘子翚 吕祖谦 蔡元定(子沉) 陆九龄(兄九韶)陆九渊 薛季宣陈傅良 叶适 戴溪 蔡幼学 杨泰之

  刘子翚,字彦冲,赠太师韐之仲子。以父任授承务郎,辟真定府幕属。韐死靖康之难,子翚痛愤,几无以为生,墓三年。服除,通判兴化军。寇杨勍犯闽境,子翚与郡将张当世画计备御,如素服戎事者,贼不敢犯。事闻,诏因任。

  子翚始执丧致羸疾,至是以不堪吏责,辞归武夷山,不出者凡十七年。间走其父墓下,瞻望徘徊,涕泗呜咽,或累日而返。妻死不再娶,事继母吕氏及兄子羽尽孝友。子羽之子珙,幼英敏嗜学,子翚教之不懈,珙卒有立。

  与籍溪胡宪、白水刘勉之交相得,每见,讲学外无杂言。它所与游,皆海内知名士,而期以任重致远者,惟新安朱熹而已。初,熹父松且死,以熹托子翚。及熹请益,子翚告以《易》之"不远复"三言,俾佩之终身,熹后卒为儒宗。子翚少喜佛氏说,归而读《易》,即涣然有得。其说以为学《易》当先《复》,故以是告熹焉。

  一日,感微疾,即谒家庙,泣别母,与亲朋诀,付珙家事,指葬处,处亲戚孤弱之无业者,训学者修身求道数百言。后二日卒,年四十七。学者称屏山先生。珙,别有传。

  吕祖谦,字伯恭,尚书右丞好问之孙也。自其祖始居婺州。祖谦之学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献之传。长从林之奇、汪应辰、胡宪游,既又友张栻、朱熹,讲索益精。

  初,荫补入官,后举进士,复中博学宏词科,调南外宗教。丁内艰,居明招山,四方之士争趋之。除太学博士,时中都官待次者例补外,添差教授严州,寻复召为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轮对,勉孝宗留意圣学。且言:"恢复大事也,规模当定,方略当审。陛下方广揽豪杰,共集事功,臣愿精加考察,使之确指经画之实,孰为先后,使尝试侥幸之说不敢陈于前,然后与一二大臣定成算而次第行之,则大义可伸,大业可复矣。"

  召试馆职。先是,召试者率前期从学士院求问目,独祖谦不然,而其文特典美。尝读陆九渊文,喜之,而未识其人。考试礼部,得一卷,曰:"此必江西小陆之文也。"揭示,果九渊,人服其精鉴。父忧,免丧,主管台州崇道观。

  越三年,除秘书郎、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以修撰李焘荐,重修《徽宗实录》。书成,进秩。面对,言曰:"夫治道体统,上下内外不相侵夺而后安。乡者,陛下以大臣不胜任而兼行其事,大臣亦皆亲细务而行有司之事,外至监司、守令职任,率为其上所侵而不能令其下。故豪猾玩官府,郡县忽省部,掾属凌长吏,贱人轻柄臣。平居未见其患,一旦有急,谁与指麾而伸缩之邪?如曰臣下权任太重,惧其不能无私,则有给、舍以出纳焉,有台谏以救正焉,有侍从以询访焉。傥得端方不倚之人分处之,自无专恣之虑,何必屈至尊以代其劳哉?人之关鬲脉络少有壅滞,久则生疾。陛下于左右虽不劳操制,苟玩而弗虑,则声势浸长,趋附浸多,过咎浸积,内则惧为陛下所遣而益思壅蔽,外则惧为公议所疾而益肆诋排。愿陛下虚心以求天下之士,执要以总万事之机。勿以图任或误而谓人多可疑,勿以聪明独高而谓智足遍察,勿详于小而忘远大之计,勿忽于近而忘壅蔽之萌。"

  又言:"国朝治体,有远过前代者,有视前代为未备者。夫以宽大忠厚建立规模,以礼逊节义成就风俗,此所谓远过前代者也。故于俶扰艰危之后,驻跸东南逾五十年,无纤毫之虞,则根本之深可知矣。然文治可观而武绩未振,名胜相望而干略未优,故虽昌炽盛大之时,此病已见。是以元昊之难,范、韩皆极一时之选,而莫能平殄,则事功之不竞从可知矣。臣谓今日治体视前代未备者,固当激厉而振起。远过前代者,尤当爱护而扶持。"

  迁著作郎,以末疾,请祠归。先是,书肆有书曰《圣宋文海》,孝宗命临安府校正刊行。学士周必大言:《文海》去取差谬,恐难传后,盍委馆职铨择,以成一代之书?孝宗以命祖谦。遂断自中兴以前,崇雅黜浮,类为百五十卷,上之,赐名《皇朝文鉴》。

  诏除直秘阁。时方重职名,非有功不除,中书舍人陈爓驳之。孝宗批旨云:"馆阁之职,文史为先。祖谦所进,采取精详,有益治道,故以宠之,可即命词。"爓不得已草制。寻主管冲祐观。明年,除著作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卒,年四十五。谥曰成。

  祖谦学以关、洛为宗,而旁稽载籍,不见涯涘。心平气和,不立崖异,一时英伟卓荦之士皆归心焉。少卞急,一日,诵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觉平时忿懥涣然冰释。朱熹尝言:"学如伯恭,方是能变化气质。"其所讲画,将以开物成务,既卧病,而任重道远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为后世法。修《读诗记》、《大事记》,皆未成书。考定《古周易》、《书说》、《阃范》、《官箴》、《辨志录》、《欧阳公本末》,皆行于世。晚年会友之地曰丽泽书院,在金华城中,既殁。郡人即而祠之。子延年。

  蔡元定,字季通,建州建阳人。生而颖悟,八岁能诗,日记数千言。父发,博览群书,号牧堂老人,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脉也。"元定深涵其义。既长,辨析益精。登西山绝顶,忍饥啖荠读书。

  闻朱熹名,往师之。熹扣其学,大惊曰:"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列。"遂与对榻讲论诸经奥义,每至夜分。四方来学者,熹必俾先从元定质正焉。太常少卿尤袤、秘书少监杨万里联疏荐于朝,召之,坚以疾辞。筑室西山,将为终焉之计。

  时韩侂胄擅政,设伪学之禁,以空善类。台谏承风,专肆排击,然犹未敢诵言攻朱熹。至沈继祖、刘三杰为言官,始连疏诋熹,并及元定。元定简学者刘砺曰:"化性起伪,乌得无罪!"未几,果谪道州。州县捕元定甚急,元定闻命,不辞家即就道。熹与从游者数百人饯别萧寺中,坐客兴叹,有泣下者。熹微视元定,不异平时,因喟然曰:"友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矣。"元定赋诗曰:"执手笑相别,无为儿女悲。"众谓宜缓行,元定曰:"获罪于天,天可逃乎?"杖屦同其子沉行三千里,脚为流血,无几微见言面。

  至舂陵,远近来学者日众,州士子莫不趋席下以听讲说。有名士挟才简傲、非笑前修者,亦心服谒拜,执弟子礼甚恭。人为之语曰:"初不敬,今纳命。"爱元定者谓宜谢生徒,元定曰:"彼以学来,何忍拒之?若有祸患,亦非闭门塞窦所能避也。"贻书训诸子曰:"独行不愧影,独寝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一日,谓沉曰:"可谢客,吾欲安静,以还造化旧物。"阅三日卒。侂胄既诛,赠迪功郎,赐谥文节。

  元定于书无所不读,于事无所不究。义理洞见大原,下至图书、礼乐、制度,无不精妙。古书奇辞奥义,人所不能晓者,一过目辄解。熹尝曰:"人读易书难,季通读难书易。"熹疏释《四书》及为《易》、《诗》传、《通鉴纲目》,皆与元定往复参订。《启蒙》一书,则属元定起稿。尝曰:"造化微妙,惟深于理者能识之,吾与季通言而不厌也。"及葬,以文诔之曰:"精诣之识,卓绝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穷之辩,不复可得而见矣。"学者尊之曰西山先生。

  其平生问学,多寓于熹书集中。所著书有《大衍详说》、《律吕新书》、《燕乐》、《原辩》、《皇极经世》、《太玄潜虚指要》、《洪范解》、《八阵图说》,熹为之序。

  子渊、沉,皆躬耕不仕。渊有《周易训解》。

  沉字仲默,少从朱熹游。熹晚欲著《书传》,未及为,遂以属沉。《洪范》之数,学者久失其传,元定独心得之,然未及论著,曰:"成吾书者沉也。"沉受父师之托,沈潜反复者数十年,然后成书,发明先儒之所未及。其于《洪范》数,谓:"体天地之撰者《易》之象,纪天地之撰者《范》之数。数始于一奇,象成于二偶。奇者数之所以立,偶者数之所以行。故二四而八,八卦之象也;三三而九,九畴之数也。由是八八而又八八之为四千九十六,而象备矣;九九而又九九之为六千五百六十一,而数周矣。《易》更四圣而象已著,《范》锡神禹而数不传。后之作者,昧象数之原,窒变通之妙,或即象而为数,或反数而拟象,牵合傅会,自然之数益晦焉。"

  始,从元定谪道州,跋涉数千里,道楚、粤穷僻处,父子相对,常以理义自怡悦。元定没,徒步护丧以还。有遗之金而义不可受者,辄谢却,之曰:"吾不忍累先人也。"年仅三十,屏去举子业,一以圣贤为师。隐居九峰,当世名卿物色将荐用之,沉不屑就。次子抗,别有传。

  陆九龄,字子寿。八世祖希声,相唐昭宗。孙德迁,五代末,避乱居抚州之金溪。父贺,以学行为里人所宗,尝采司马氏冠昏丧祭仪行于家,生六子,九龄其第五子也。幼颖悟端重,十岁丧母,哀毁如成人。稍长,补郡学弟子员。

  时秦桧当国,无道程氏学者,九龄独尊其说。久之,闻新博士学黄、老,不事礼法,慨然叹曰:"此非吾所愿学也。"遂归家,从父兄讲学益力。是时,吏部员外郎许忻有名中朝,退居临川,少所宾接,一见九龄,与语大说,尽以当代文献告之。自是九龄益大肆力于学,翻阅百家,昼夜不倦,悉通阴阳、星历、五行、卜筮之说。

  性周谨,不肯苟简涉猎。入太学,司业汪应辰举为学录。登乾道五年进士第。调桂阳军教授,以亲老道远改兴国军,未上,会湖南茶寇剽庐陵,声摇旁郡,人心震摄。旧有义社以备寇,郡从众请,以九龄主之,门人多不悦。九龄曰:"文事武备,一也。古者有征讨,公卿即为将帅,比闾之长,则五两之率也。士而耻此,则豪侠武断者专之矣。"遂领其事,调度屯御皆有法。寇虽不至,而郡县倚以为重。暇则与乡之子弟习射,曰:"是固男子之事也。"岁恶,有剽劫者过其门,必相戒曰:"是家射多命中,无自取死。"

  及至兴国,地滨大江,俗俭啬而鲜知学。九龄不以职闲自佚,益严规矩,肃衣冠,如临大众,劝绥引翼,士类兴起。不满岁,以继母忧去。服除,调全州教授。未上,得疾。一日晨兴,坐床上与客语,犹以天下学术人才为念。至夕,整襟正卧而卒。年四十九。宝庆二年,特赠朝奉郎、直秘阁,赐谥文达。

  九龄尝继其父志,益修礼学,治家有法。阖门百口,男女以班各供其职,闺门之内严若朝廷。而忠敬乐易,乡人化之,皆逊弟焉。与弟九渊相为师友,和而不同,学者号"二陆"。有来问学者,九龄从容启告,人人自得。或未可与语,则不发。尝曰:"人之惑有难以口舌争者,言之激,适固其意;少需,未必不自悟也。"

  广汉张栻与九龄不相识,晚岁以书讲学,期以世道之重。吕祖谦常称之曰:"所志者大,所据者实。有肯綮之阻,虽积九仞之功不敢遂;有毫厘之偏,虽立万夫之表不敢安。公听并观,却立四顾,弗造于至平至粹之地,弗措也。"兄九韶。

  九韶字子美。其学渊粹。隐居山中,昼之言行,夜必书之。其家累世义居,一人最长者为家长,一家之事听命焉。岁迁子弟分任家事,凡田畴、租税、出内、庖爨、宾客之事,各有主者。九韶以训戒之辞为韵语,晨兴,家长率众子弟谒先祠毕,击鼓诵其辞,使列听之。子弟有过,家长会众子弟责而训之,不改,则挞之,终不改,度不可容,则言之官府,屏之远方焉。九韶所著有《梭山文集》、《家制》、《州郡图》。

  陆九渊,字子静。生三四岁,问其父天地何所穷际,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寝食。及总角,举止异凡儿,见者敬之。谓人曰:"闻人诵伊川语,自觉若伤我者。"又曰:"伊川之言,奚为与孔子、孟子之言不类?近见其间多有不是处。"初读《论语》,即疑有子之言支离。他日读古书,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又尝曰:"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圣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于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此心此理,亦无不同也。"

  后登乾道八年进士第。至行在,士争从之游。言论感发,闻而兴起者甚众。教人不用学规,有小过,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怀于中而不能自晓者,为之条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里,闻其大概而得其为人。尝曰:"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为不正。有可以形迹观者,有不可。以形迹观人,则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迹绳人,则不足以救之。"初调隆兴靖安县主簿。丁母忧,服阕,改建宁崇安县。以少师史浩荐,召审察,不赴。侍从复荐,除国子正,教诸生无异在家时。除敕令所删定官。

  九渊少闻靖康间事,慨然有感于复仇之义。至是,访知勇士,与议恢复大略。因轮对,遂陈五论:一论仇耻未复,愿博求天下之俊杰,相与举论道经邦之职;二论愿致尊德乐道之诚;三论知人之难;四论事当驯致而不可骤;五论人主不当亲细事。帝称善。未几,除将作监丞,为给事中王信所驳,诏主管台州崇道观。还乡,学者辐凑,每开讲席,户外屦满,耆老扶杖观听。自号象山翁,学者称象山先生。尝谓学者曰:"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与溺于利欲之人言犹易,与溺于意见之人言却难。"或劝九渊著书,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又曰:"学苟知道,《六经》皆我注脚。"

  光宗即位,差知荆门军。民有诉者,无早暮,皆得造于庭,复令其自持状以追,为立期,皆如约而至,即为酌情决之,而多所劝释。其有涉人伦者,使自毁其状,以厚风俗。唯不可训者,始置之法。其境内官吏之贪廉,民俗之习尚善恶,皆素知之。有诉人杀其子者,九渊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无恙。有诉窃取而不知其人,九渊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讯之伏辜,尽得所窃物还诉者,且宥其罪使自新。因语吏以某所某人为暴,翌日有诉遇夺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惊,郡人以为神。申严保伍之法,盗贼或发,擒之不逸一人,群盗屏息。

  荆门为次边而无城。九渊以为:"郡居江、汉之间,为四集之地,南捍江陵,北援襄阳,东护随、郢之肋,西当光化、夷陵之冲,荆门固则四邻有所恃,否则有背肋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阳以趋山,则其涉汉之处已在荆门之肋;由邓之邓城以涉汉,则其趋山之处已在荆门之腹。自此之外,间道之可驰,汉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马,滩濑不能以濡轨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胜,徼敌兵之腹肋者,亦正在此。虽四山环合,易于备御,而城池阙然,将谁与守?"乃请于朝而城之,自是民无边忧。罢关市吏讥察而减民税,商贾毕集,税入日增。旧用铜钱,以其近边,以铁钱易之,而铜有禁,复令贴纳。九渊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输邪?"尽蠲之。故事,平时教军伍射,郡民得与,中者均赏,荐其属不限流品。尝曰:"古者无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严;后世有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略。"每旱,祷即雨,郡人异之。逾年,政行令修,民俗为变,诸司交荐。丞相周必大尝称荆门之政,以为躬行之效。

  一日,语所亲曰:"先教授兄有志天下,竟不得施以没。"又谓家人曰:"吾将死矣。"又告僚属曰:"某将告终。"会祷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后二日日中而卒。会葬者以千数,谥文安。

  初,九渊尝与朱熹会鹅湖,论辨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至于无极而太极之辨,则贻书往来,论难不置焉。门人杨简、袁燮、舒璘、沈焕能传其学云。

  薛季宣,字士龙,永嘉人。起居舍人徽言之子也。徽言卒时,季宣始六岁,伯父敷文阁待制弼收鞠之。从弼宦游,及见渡江诸老,闻中兴经理大略。喜从老校、退卒语,得岳、韩诸将兵间事甚悉。年十七,起从荆南帅辟书写机宜文字,获事袁溉。溉尝从程颐学,尽以其学授之。季宣既得溉学,于古封建、井田、乡遂、司马法之制,靡不研究讲画,皆可行于时。

  金兵之未至也,武昌令刘锜镇鄂渚。季宣白锜,以武昌形势直淮、蔡,而兵寡势弱,宜早为备,锜不听。及兵交,稍稍资季宣计画。未几,汪澈宣谕荆襄,而金兵趋江上,诏成闵还师入援。季宣又说澈以闵既得蔡,有破竹之势,宜守便宜勿遣,而令其乘胜下颍昌,道陈、汝,趋汴都,金内顾且惊溃,可不战而屈其兵矣。澈不听。

  时江、淮仕者闻金兵且至,皆预遣其奴而系马于庭以待。季宣独留家,与民期曰:"吾家即汝家,即有急,吾与汝偕死。"民亦自奋。县多盗,季宣患之,会有伍民之令,乃行保伍法,五家为保,二保为甲,六甲为队,因地形便合为总,不以乡为限,总首、副总首领之。官族、士族、富族皆附保,蠲其身,俾输财供总之小用。诸总必有圃以习射,禁蒱博杂戏,而许以武事角胜负,五日更至庭阅之,而赏其尤者;不幸死者予棺,复其家三年。乡置楼,盗发,伐鼓举烽,瞬息遍百里。县治、白鹿矶、安乐口皆置戍。复请于宣谕司,得战舰十,甲三百,罗落之。守计定,讫兵退,人心不摇。

  枢密使王炎荐于朝,召为大理寺主簿,未至,为书谢炎曰:"主上天资英特,群臣无将顺缉熙之具,幸得遭时,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兴之业,徒侥幸功利,夸言以眩俗,虽复中夏,犹无益也。为今之计,莫若以仁义纪纲为本。至于用兵,请俟十年之后可也。"

  时江、湖大旱,流民北渡江,边吏复奏淮北民多款塞者,宰相虞允文白遣季宣行淮西,收以实边。季宣为表废田,相原隰,复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二庄于黄州故治东北,以户授屋,以丁授田,颁牛及田器谷种各有差,廪其家,至秋乃止。凡为户六百八十有五,分处合肥、黄州间,并边归正者振业之。季宣谓人曰:"吾非为今日利也。合肥之圩,边有警,因以断栅江,保巢湖。黄州地直蔡冲,诸庄辑则西道有屏蔽矣。"光州守宋端友招集北归者止五户,而杂旧户为一百七十,奏以幸赏,季宣按得其实而劾之。时端友为环列附托难撼,季宣奏上,孝宗怒,属大理治,端友以忧死。

  季宣还,言于孝宗曰:"左右之人进言者,其情不可不察也。托正以行邪,伪直以售佞,荐退人物,曾非诵言,游扬中伤,乃自不意。一旦号令虽自中出,而其权已归私门矣。故齐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诛赏,而在毁誉者之刑。臣观近政,非无阿、即墨之诛赏,奈何毁誉之人自若乎?"帝曰:"朕方图之。"

  季宣又进言曰:"日城淮郡,以臣所见,合肥板干方立,中使督视,卒卒成之。臣行过郡,一夕风雨,堕楼五堵。历阳南壁阙,而居巢庳陋如故,乃闻有靡钱钜万而成城四十余丈者。陛下安取此!然外事无足道,咎根未除,臣所深忧。左右近侍,阴挤正士而阳称道之,陛下傥因貌言而听之,臣恐石显、王凤、郑注之智中也。"又言:"近或以好名弃士大夫,夫好特为臣子学问之累。人主为社稷计,唯恐士不好名,诚人人好名畏义,何乡不立?"帝称善,恨得季宣晚,遂进两官,除大理正。

  自是,凡奏请论荐皆报可。以虞允文讳阙失,不乐之。居七日,出知湖州,会户部以历付场务,锱铢皆分隶经总制,诸郡束手无策,季宣言于朝曰:"自经总制立额,州县凿空以取赢,虽有奉法吏思宽弛而不得骋。若复额外征其强半,郡调度顾安所出?殆复巧取之民,民何以胜!"户部谯责愈急,季宣争之愈强,台谏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于《诗》、《书》、《春秋》、《中庸》、《大学》、《论语》皆有训义,藏于家。其杂著曰《浪语集》。

  陈傅良,字君举,温州瑞安人。初患科举程文之弊,思出其说为文章,自成一家,人争传诵,从者云合,由是其文擅当世。当是时,永嘉郑伯熊、薛季宣皆以学行闻,而伯熊于古人经制治法,讨论尤精,傅良皆师事之,而得季宣之学为多。及入太学,与广汉张栻、东莱吕祖谦友善。祖谦为言本朝文献相承条序,而主敬集义之功得于栻为多。自是四方受业者愈众。

  登进士甲科,教授泰州。参知政事龚茂良才之,荐于朝,改太学录。出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领帅事,委成于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义。强御者不得售其私,阴结言官论罢之。

  后五年,起知桂阳军。光宗立,稍迁提举常平茶盐、转运判官。湖湘民无后,以异姓以嗣者,官利其赀,辄没入之。傅良曰:"绝人嗣,非政也。"复之几二千家。转浙西提点刑狱。除吏部员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归,须鬓无黑者,都人聚观嗟叹,号"老陈郎中"。

  傅良为学,自三代、秦、汉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于极而后已。而于太祖开创本原,尤为潜心。及是,因轮对,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后人,以爱惜民力为本。熙宁以来,用事者始取太祖约束,一切纷更之。诸路上供岁额,增于祥符一倍。崇宁重修上供格,颁之天下,率增至十数倍。其它杂敛,则熙宁以常平宽剩、禁军阙额之类别项封桩,而无额上供起于元丰,经制起于宣和,总制、月桩起于绍兴,皆迄今为额,折帛、和买之类又不与焉。茶引尽归于都茶场,盐钞尽归于榷货务,秋苗斗斛十八九归于纲运,皆不在州县。州县无以供,则豪夺于民,于是取之斛面、折变、科敷、抑配、赃罚,而民困极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盖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宽不宽耳,岂不甚可畏哉?陛下宜以救民穷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泽,以为万世无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于养兵,而莫甚于江上之军。都统司谓之御前军马,虽朝廷不得知;总领所谓之大军钱粮,虽版曹不得与。于是中外之势分,而事权不一,施行不专,虽欲宽民,其道无由。诚使都统司之兵与向者在制置司时无异,总领所之财与向者在转运司时无异,则内外为一体。内外一体,则宽民力可得而议矣。"帝从容嘉纳,且劳之曰:"卿昔安在?朕不见久矣。其以所著书示朕。"退,以《周礼说》十三篇上之,迁秘书少监兼实录院检讨官、嘉王府赞读。

  绍熙三年,除起居舍人。明年,兼权中书舍人。初,光宗之妃黄氏有宠,李皇后妒而杀之。光宗既闻之,而复因郊祀大风雨,遂震惧得心疾,自是视章疏不时。于是傅良奏曰:"一国之势犹身也,壅底则致疾。今日迁延某事,明日阻节某人,即有奸险乘时为利,则内外之情不接,威福之柄下移,其极至于天变不告,边警不闻,祸且不测矣!"帝悟,会疾亦稍平,过重华宫。而明年重明节,复以疾不往,丞相以下至于太学诸生皆力谏,不听,而方召内侍陈源为内侍省押班,傅良不草词,且上疏曰:"陛下之不过宫者,特误有所疑而积忧成疾,以至此尔。臣尝即陛下之心反覆论之,窃自谓深切,陛下亦既许之矣。未几中变,以误为实,而开无端之衅;以疑为真,而成不疗之疾。是陛下自贻祸也。"书奏,帝将从之。百官班立,以俟帝出。至御屏,皇后挽帝回,傅良遂趋上引裾,后叱之。傅良哭于庭,后益怒,傅良下殿径行。诏改秘阁修撰仍兼赞读,不受。

  宁宗即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读、直学士院、同实录院修撰。会诏朱熹与在外宫观,傅良言:"熹难进易退,内批之下,举朝惊愕,臣不敢书行。"熹于是进宝文阁待制,与郡。御史中丞谢深甫论傅良言不顾行,出提举兴国宫。明年察官交疏,削秩罢。嘉泰二年复官,起知泉州,辞。授集英殿修撰,进宝谟阁待制,终于家,年六十七。谥文节。

  傅良著述有《诗解诂》、《周礼说》、《春秋后传》、《左氏章指》行于世。

  叶适,字正则,温州永嘉人。为文藻思英发。擢淳熙五年进士第二人,授平江节度推官。丁母忧。改武昌军节度判官。少保史浩荐于朝,召之不至,改浙西提刑司干办公事,士多从之游。参知政事龚茂良复荐之,召为太学正。

  迁博士,因轮对,奏曰:"人臣之义,当为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仇未报,故疆之半未复,而言者以为当乘其机,当待其时。然机自我发,何彼之乘?时自我为,何彼之待?非真难真不可也,正以我自为难,自为不可耳。于是力屈气索,甘为退伏者,于此二十六年。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也。盖其难有四,其不可有五。置不共戴天之仇而广兼爱之义,自为虚弱,此国是之难一也。国之所是既然,士大夫之论亦然。为奇谋秘画者止于乘机待时,忠义决策者止于亲征迁都,深沉虑远者止于固本自治,此议论之难二也。环视诸臣,迭进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论议者谁乎?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励期望者谁乎?此人才之难三也。论者徒鉴五代之致乱,而不思靖康之得祸。今循守旧模,而欲驱一世之人以报君仇,则形势乖阻,诚无展足之地。若顺时增损,则其所更张动摇,关系至重,此法度之难四也。又有甚不可者,兵以多而至于弱,财以多而至于乏,不信官而信吏,不任人而任法,不用贤能而用资格:此五者,举天下以为不可动,岂非今之实患欤!沿习牵制,非一时矣。讲利害,明虚实,断是非,决废置,在陛下所为耳。"读未竟,帝蹙额曰:"朕比苦目疾,此志已泯,谁克任此,惟与卿言之耳。"及再读,帝惨然久之。

  除太常博士兼实录院检讨官。尝荐陈傅良等三十四人于丞相,后皆召用,时称得人。会朱熹除兵部郎官,未就职,为侍郎林栗所劾。适上疏争曰:"栗劾熹罪无一实者,特发其私意而遂忘其欺矣!至于其中'谓之道学'一语,利害所系不独熹。盖自昔小人残害忠良,率有指名,或以为好名,或以为立异,或以为植党。近创为'道学'之目,郑丙倡之,陈贾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授,见士大夫有稍慕洁修者,辄以道学之名归之,以为善为玷阙,以好学为己愆,相与指目,使不得进。于是贤士惴栗,中材解体,销声灭影,秽德垢行,以避此名。栗为侍从,无以达陛下之德意志虑,而更袭用郑丙、陈贾密相付授之说,以道学为大罪,文致语言,逐去一熹,自此善良受祸,何所不有!伏望摧折暴横,以扶善类。"疏入,不报。

  光宗嗣位,由秘书郎出知蕲州。入为尚书左选郎官。是时,帝以疾不朝重华宫者七月,事无钜细,皆废不行。适见上力言:"父子亲爱出于自然。浮疑私畏,似是而非,岂有事实?若因是而定省废于上,号令愆于下,人情离阻,其能久乎!"既而帝两诣重华宫,都人欢悦。适复奏:"自今宜于过宫之日,令宰执、侍从先诣起居。异时两宫圣意有难言者,自可因此传致,则责任有归。不可复近习小人增损语言,以生疑惑。"不报。而事复浸异,中外汹汹。

  及孝宗不豫,群臣至号泣攀裾以请,帝竟不往。适责宰相留正曰:"上有疾明甚。父子相见,当俟疾瘳。公不播告,使臣下轻议君父,可乎?"未几,孝宗崩,光宗不能执丧。军士籍籍有语,变且不测。适又告正曰:"上疾而不执丧,将何辞以谢天下?今嘉王长,若预建参决,则疑谤释矣。"宰执用其言,同入奏立嘉王为皇太子,帝许之。俄得御批,有"历事岁久,念欲退闲"之语,正惧而去,人心愈摇。知枢密院赵汝愚忧危不知所出,适告知阁门事蔡必胜曰:"国事至此,子为近臣,庸坐视乎?"蔡许诺,与宣赞舍人傅昌朝、知内侍省关礼、知阁门事韩侂胄三人定计。侂胄,太皇太后甥也。会慈福宫提点张宗尹过侂胄,侂胄觇其意以告必胜。适得之,即亟白汝愚。汝愚请必胜议事,遂遣侂胄因张宗尹、关礼以内禅议奏太皇太后,且请垂帘,许之,计遂定。翌日禫祭,太皇太后临朝,嘉王即皇帝位,亲行祭礼,百官班贺,中外晏然。凡表奏皆汝愚与适裁定,临期,取以授仪曹郎,人始知其预议焉。迁国子司业。

  汝愚既相,赏功将及适,适曰:"国危效忠,职也。适何功之有?"而侂胄恃功,以迁秩不满望怨汝愚。适以告汝愚曰:"侂胄所望不过节钺,宜与之。"汝愚不从。适叹曰:"祸自此始矣!"遂力求补外。除太府卿、总领淮东军马钱粮。及汝愚贬衡阳,而适亦为御史胡纮所劾,降两官罢,主管冲佑观,差知衢州,辞。

  起为湖南转运判官,迁知泉州。召入对,言于宁宗曰:"陛下初嗣大宝,臣尝申绎《卷阿》之义为献。天启圣明,销磨党偏,人才庶几复合。然治国以和为体,处事以平为极。臣欲人臣忘己体国,息心既往,图报方来可也。"帝嘉纳之。初,韩侂胄用事,患人不附,一时小人在言路者,创为"伪学"之名,举海内知名士贬窜殆尽。其后侂胄亦悔,故适奏及之,且荐楼钥、丘崈、黄度三人,悉与郡。自是禁网渐解矣。

  除权兵部侍郎,以父忧去。服除,召至。时有劝侂胄立盖世功以固位者,侂胄然之,将启兵端。适因奏曰:"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强者兴。陛下申命大臣,先虑预算,思报积耻,规恢祖业,盖欲改弱以就强矣。窃谓必先审知强弱之势而定其论,论定然后修实政,行实德,弱可变而为强,非有难也。今欲改弱以就强,为问罪骤兴之举,此至大至重事也。故必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今或谓金已衰弱,姑开先衅,不惧后艰,求宣和之所不能,为绍兴之所不敢,此至险至危事也。且所谓实政者,当经营濒淮沿汉诸郡,各为处所,牢实自守。敌兵至则阻于坚城,彼此策应,而后进取之计可言。至于四处御前大军,练之使足以制敌,小大之臣,试之使足以立事,皆实政也。所谓实德者,当今赋税虽重而国愈贫,如和买、折帛之类,民间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输纳者。况欲规恢,宜有恩泽。乞诏有司审度何名之赋害民最甚,何等横费裁节宜先。减所入之额,定所出之费。既修实政于上,又行实德于下。此其所以能屡战而不屈,必胜而无败也。"

  除权工部侍郎。侂胄欲藉其草诏以动中外,改权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以疾力辞兼职。会诏诸将四路出师,适又告侂胄宜先防江,不听。未几,诸军皆败,侂胄惧,以丘崈为江、淮宣抚使,除适宝谟阁待制、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适谓三国孙氏尝以江北守江,自南唐以来始失之,建炎、绍兴未暇寻绎。乃请于朝,乞节制江北诸州。

  及金兵大入,一日,有二骑举旗若将渡者,淮民仓皇争斫舟缆,覆溺者众,建康震动。适谓人心一摇,不可复制,惟劫砦南人所长,乃募市井悍少并帐下愿行者,得二百人,使采石将徐纬统以往。夜过半,遇金人,蔽茅苇中射之,应弦而倒。矢尽,挥刀以前,金人皆错愕不进。黎明,知我军寡来追,则已在舟中矣。复命石跋、定山之人劫敌营,得其俘馘以归。金解和州围,退屯瓜步,城中始安。又遣石斌贤渡宣化,夏侯成等分道而往,所向皆捷。金自滁州遁去。时羽檄旁午,而适治事如平时,军须皆从官给,民以不扰。淮民渡江有舟,次止有寺,给钱饷米,其来如归。兵退,进宝文阁待制、兼江、淮制置使,措置屯田,遂上堡坞之议。

  初,淮民被兵惊散,日不自保。适遂于墟落数十里内,依山水险要为堡坞,使复业以守,春夏散耕,秋冬入堡,凡四十七处。又度沿江地创三大堡:石跋则屏蔽采石,定山则屏蔽靖安,瓜步则屏蔽东阳、下蜀。西护历阳,或连仪真,缓急应援,首尾联络,东西三百里,南北三四十里。每堡以二千家为率,教之习射。无事则戍,以五百人一将。有警则增募新兵及抽摘诸州禁军二千人,并堡坞内居民,通为四千五百人,共相守戍。而制司于每岁防秋,别募死士千人,以为劫砦焚粮之用。因言堡坞之成有四利,大要谓:"敌在北岸,共长江之险,而我有堡坞以为声援,则敌不敢窥江,而士气自倍,战舰亦可以策勋。和、滁、真、六合等城或有退遁,我以堡坞全力助其袭逐,或邀其前,或尾其后,制胜必矣。此所谓用力寡而收功博也。"三堡就,流民渐归。而侂胄适诛,中丞雷孝友劾适附侂胄用兵,遂夺职。自后奉祠者凡十三年,至宝文阁学士、通议大夫。嘉定十六年,卒,年七十四。赠光禄大夫,谥文定。

  适志意慷慨,雅以经济自负。方侂胄之欲开兵端也,以适每有大仇未复之言重之。而适自召还,每奏疏必言当审而后发,且力辞草诏。第出师之时,适能极力谏止,晓以利害祸福,则侂胄必不妄为,可免南北生灵之祸。议者不能不为之叹息焉。

  戴溪,字肖望,永嘉人也。少有文名。淳熙五年,为别头省试第一。监潭州南岳庙。绍熙初,主管吏部架阁文字,除太学录兼实录院检讨官。正录兼史职自溪始。升博士,奏两淮当立农官,若汉稻田使者,括闲田,谕民主出财,客出力,主客均利,以为救农之策。除庆元府通判,未行,改宗正簿。累官兵部郎官。

  开禧时,师溃于符离,溪因奏沿边忠义人、湖南北盐商皆当区画,以销后患。会和议成,知枢密院事张岩督师京口,除授参议军事。数月,召为资善堂说书。

  由礼部郎中凡六转为太子詹事兼秘书监。景献太子命溪讲《中庸》、《大学》,溪辞以讲读非詹事职,惧侵官。太子曰:"讲退便服说书,非公礼,毋嫌也。"复命类《易》、《诗》、《书》、《春秋》、《论语》、《孟子》、《资治通鉴》,各为说以进。权工部尚书,除华文阁学士。嘉定八年,以宣奉大夫、龙图阁学士致仕。卒,赠特进、端明殿学士。理宗绍定间,赐谥文端。

  溪久于宫僚,以微婉受知春官,然立朝建明,多务秘密,或议其殊乏骨鲠云。

  蔡幼学,字行之,温州瑞安人。年十八,试礼部第一。是时,陈傅良有文名于太学,幼学从之游。月书上祭酒芮烨及吕祖谦,连选拔,辄出傅良右,皆谓幼学之文过其师。孝宗闻之,因策士将置首列。而是时外戚张说用事,宰相虞允文、梁克家皆阴附之。幼学对策,其略曰:"陛下资虽聪明而所存未大,志虽高远而所趋未正,治虽精勤而大原不立。即位之始,冀太平旦暮至。奈何今十年,风俗日坏,将难扶持;纪纲日乱,将难整齐;人心益摇,将难收拾;吏慢兵骄,财匮民困,将难正救。"又曰:"陛下耻名相之不正,更制近古,二相并进,以为美谈。然或以虚誉惑听,自许立功;或以缄默容身,不能持正。"盖指虞允文、梁克家也。又曰:"汉武帝用兵以来,大司马、大将军之权重而丞相轻。公孙弘为相,卫青用事,弘苟合取容,相业无有。宣、元用许、史,成帝用王氏,哀帝用丁、傅,率为元始之祸。今陛下使姨子预兵柄,其人无一才可取。宰相忍与同列,曾不羞耻。按其罪名,宜在公孙弘上。"盖指张说也。帝览之不怿,虞允文尤恶之。遂得下第,教授广德军。

  丁父忧,再调潭州。执政荐于朝,帝许之,且问:"年几何矣?何以名幼学?"参政施师点举《孟子》"幼学壮行"之语以对。上伫思,慨然曰:"今壮矣,可行也。"遂除敕令所删定官。首言:"大耻未雪,境土未复,陛下睿知神武,可以有为。而苟且之议,委靡之习,顾得以缓陛下欲为之心。"孝宗喜曰:"解卿意,欲令朕立规模尔。"寻以母忧去。

  光宗立,以太学录召,改武学博士。逾年,迁太学,擢秘书省正字兼实录院检讨官,迁校书郎。时光宗以疾不朝重华宫,幼学上封事曰:"陛下自春以来,北宫之朝不讲。比者寿皇愆豫,侍从、台谏叩陛请对,陛下拂衣而起,相臣引裾,群臣随以号泣。陛下退朝,宫门尽闭,大臣累日不获一对清光。望日之朝,都人延颈,迁延至午,禁卫饮恨。市廛军伍,谤诽籍籍,旁郡列屯,传闻疑怪,变起仓卒,陛下实受其祸。诚思身体发肤寿皇所与,宗社人民寿皇所命,则畴昔慈爱有感乎心,可不独出圣断,复父子之欢,弭宗社之祸!"疏入,不报。

  宁宗即位,诏求直言。幼学又奏:"陛下欲尽为君之道,其要有三:事亲、任贤、宽民,而其本莫先于讲学。比年小人谋倾君子,为安靖和平之说以排之。故大臣当兴治而以生事自疑,近臣当效忠而以忤旨摈弃,其极至于九重深拱而群臣尽废,多士盈庭而一筹不吐。自非圣学日新,求贤如不及,何以作天下之才!自熙宁、元丰而始有免役钱,有常平积剩钱,有无额上供钱;自大观、宣和而始有大礼进奉银绢,有赡学籴本钱,有经制钱;自绍兴而始有和买折帛钱,有总制钱,有月桩大军钱;至于茶盐酒榷、税契、头子之属,积累增多,较之祖宗无虑数十倍,民困极矣。"

  幼学既论列时政,其极归之圣学。帝称善,将进用之。时韩侂胄方用事,指正人为"伪学",异论者立黜。幼学遂力求外补,特除提举福建常平。陛辞,言:"今除授命令径从中出,而大臣之责始轻;谏省、经筵无故罢黜,而多士之心始惑。或者有以误陛下至此耶!"侂胄闻之不悦。既至官,日讲荒政。时朱熹居建阳,幼学每事咨访,遂为御史刘德秀劾罢,奉祠者凡八年。

  起知黄州,改提点福建路刑狱,未行。有劝侂胄以收召海内名士者,乃召幼学为吏部员外郎。入见,言:"高宗建炎间减婺州和买绢折罗事,因谕辅臣曰:'一日行得如此一事,一年不过三百六十事而已。'陛下除两浙丁钱,视高宗无间,然而兵事既开,诸路罹锋镝转饷之艰,江、湖以南有调募科需之扰,惟陛下以爱惜邦本为念。"迁国子司业、宗正少卿,皆兼权中书舍人。

  侂胄既诛,余党尚塞正路,幼学次第弹缴,窜黜尤众,号称职。迁中书舍人兼侍讲。故事,阁门、宣赞而下,供职十年,始得路都监若钤辖。侂胄坏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职犹通籍禁闼者,幼学一切厘正。

  嘉定初,同楼钥知贡举。时正学久锢,士专于声律度数,其学支离。幼学始取义理之文,士习渐复于正。兼直学士院,内外制皆温醇雅厚得体,人多称之。除刑部侍郎,改吏部,仍兼职。赵师{睪卄}除知临安府,{睪卄}辞。故事,当有不允诏。幼学言:"师{睪卄}以媚权臣进官,三尹京兆,狼籍无善状,诏必出褒语,臣何辞以草?"命遂寝。改兼侍读,师{睪卄}命乃下。

  除龙图阁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进福建路安抚使。政主宽大,惟恐伤民。福建下州,例抑民买盐,以户产高下均卖者曰产盐,以交易契纸钱科敷者曰浮盐,皆出常赋外,久之遂为定赋。幼学力请蠲之,不报。提举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会子,不如令者籍其赀。幼学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钱币未均,秤提无术,力求罢去。遂升宝谟阁直学士、提举万寿宫。召权兵部尚书兼修玉牒官,寻兼太子詹事。

  先是,朝廷既遣岁币入金境,适值其有难,不果纳,则遽以兵叩边索之。中外汹汹,皆言当亟与。幼学请对,言:"玉帛之使未还,而侵轶之师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辞。天怒人愤,可不伸大义以破其谋乎!"于是朝论奋然,始诏与金绝。幼学因请"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众志,公汲引以合材谋,审怀附以一南北。"帝称善。一夕感异梦,星陨于屋西南隅,遂卒,年六十四。

  幼学早以文鸣于时,而中年述作,益穷根本,非关教化之大、由情性之正者不道也。器质凝重,莫窥其际,终日危坐,一语不妄发。及辨论义理,纵横阖辟,沛然如决江河,虽辩士不及也。尝续司马光《公卿百官表》,《年历》、《大事记》、《备忘》、《辨疑》、《编年政要》、《列传举要》,凡百余篇,传于世。

  杨泰之,字叔正,眉州青神人。少刻志于学,卧不设榻几十岁。庆元元年类试,调沪川尉,易什邡,再调绵州学教授、罗江丞,制置司檄置幕府。吴猎谕蜀,泰之贻书曰:"使吴曦为乱,而士大夫不从,必有不敢为;既乱,而士大夫能抗,曦犹有所惮。夫乱,曦之为也;乱所以成,士大夫之为也。"

  改知严道县,摄通判嘉定。白厓砦将王埙引蛮寇利店,刑狱使者置埙于法,又罥絓余人当坐死。泰之访知夷都实迩利店,夷都蛮称乱,不需引导,固请释之,不听。乃去官。宣抚使安丙荐之曰:"蜀中名儒杨虞仲之子,当逆臣之变,勉有位者毋动。言不用,拂衣而去。使得尺寸之柄,必能见危致命。"召泰之赴都堂审察,以亲老辞。差知广安军,未上,丁父忧。免丧,知富顺监。去官,以禄禀数千缗予邻里,以千缗为义庄。知普州,以安居、安岳二县受祸尤惨,泰之力白丙尽蠲其赋。丙复荐于朝,召赴行在,固辞。知果州。踦零钱病民,泰之以一年经费储其赢为诸邑对减,上尚书省,按为定式。民歌之曰:"前张后杨,惠我无疆。"张谓张义,实自发其端,而泰之踵行之。

  理宗即位,趣入对,言:"法天行健,奋发英断,总揽威权,无牵于私意,无夺于邪说,以救蛊敝,以新治功。本朝德泽,迩来斫丧无余,民无恒心,何以为国?陛下以直言求人,而以直言罪之,使天下以言为戒。臣恐言路既梗,士气益消,循循默默,浸成衰世之风,为国者何便于此?"上奇其对,以为工部郎中。其后言事者相继,无所避忌,自泰之发之。迁军器少监、大理少卿。

  绍定元年入对,谓:"风雨为暴,水潦溃溢,此阴盛阳微之证。而台臣诿曰霅川水患之惨,桀之余烈也。"后又言:"巴陵追降之命,重于违群臣,轻于绝友爱。陛下居天位之至逸,则当思天伦之大痛。秦邸殁于房陵,既行封谥,又录用其子。今乃曰'不当为之后,以贻它日忧',何示人之不广乎?"又曰:"今日不言,后必有言之者。与其追恤于后,固不若举行于今也。"是日,诏直宝谟阁、知重庆府。为书以别丞相曰:"宰相职事,无大于用人有道,去自私之心,恢容人之度,审取舍之理而已。"至官,俗用大变。主管千秋鸿禧观,卒。

  所著《克斋文集》、《论语解》、《老子解》、《春秋列国事目》、《公羊》、《穀梁类》、《诗类》、《诗名物编》、《论》、《孟类》、《东汉三国志南北史唐五代史类》、《历代通鉴本朝长编类》、《东汉名物编》、《诗事类》、《大易要言》、杂著,凡二百九十七卷。

参考翻译

部分译文

吕祖谦,字伯恭,是尚书右丞吕好问的孙子。从他祖父时候起,其家便居住在婺州。吕家向为书香门第,藏书甚丰,这就给吕祖谦小时候的启蒙教育及后来从事学问研究提供了极为便利的条件。成人后,吕祖谦与林之奇、汪应辰、胡宪等人交往密切。并与张木式、朱熹等理学名流成为好友。他们在一起相互探讨,切磋理学有关问题。学问做得既深又细。 起初,吕祖谦受父荫进入仕途,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取进士,中的是博学宏词科,遂调南外宗教,服母丧期间,吕祖谦住在明抬山上,由于他有名声,所以许多名士、学子都前去向他求教、问学。不久,吕祖谦被授为太学博士,当时中都官在等待引见皇上、正式赴任前按规定补外,遂以添差官的身份教授严州,旋又被朝廷召为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在任职期间,他曾建议皇帝留意圣学,并说:“要恢复大业,应当定规模,审方略。陛下方广揽豪杰,共集事功,我愿精加考察,将政策方略拟定好,并分清主次,排定先后,使那些侥幸之言无立足之地,然后与一、二位大臣商定后分别奏呈皇上,颁布实行。这样一来,就可伸大义,复大业了。” 吕祖谦被召试馆职。召试前,许多人到学士院打听题目,独吕祖谦不以为然。但召试结果,吕祖谦的章特别典雅优美。吕祖谦曾经读过陆九渊的文章,且非常喜欢,但并不认识这位后生,在负责礼部考试的时候,吕祖谦阅鉴一份答卷后说“:这肯定是江西小陆的文章。”揭开弥封一看,果如其言。人们因此都赞叹吕祖谦有精湛的鉴别才能。父亲死后,免丧,主管台州崇道观。 过了三年,吕祖谦外任秘书郎、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因为修撰李焘的推荐,吕祖谦得以参与重修《徽宗实录》的工作。书成后,品级又得以晋升。吕祖谦在接受皇帝咨询时说:“治道体统,只有上下内外不相侵夺才可以安定。以往,陛下往往因不相信大臣而兼管大臣之职,大臣无事可做,只得做一些本来该属下做的细务琐事。这样层层相因,至监司、守令莫不如此。都因自己的职权被上司侵夺而不能有效地命令部下。由此就产生这样一个结果:豪猾之人玩弄官府,郡县忽视省部,属吏欺凌上司,贱人轻视权臣。这种现象在平常可能看不出它的弊端,一旦出现危急情况,由谁来行使指挥之权呢?如果说臣下权任太重,可能会产生私心私欲,那么陛下可以在经济上加以控制,可以用台谏之官加以弹劾,并且可以随时派侍从加以探询监视。如此,则即便有那种心术不正之人,他也不能专横弄权。陛下又何必屈尊以代大臣之劳呢?人的关节脉络如有阻塞就会生病,陛下虽然日理万机,操劳不已,如果不注意这个问题,则势必造成声势浸长,趋附浸多,过咎浸积的状况。大臣一方面因惧怕为皇帝所责而隐瞒事实,一方面因怕舆论所指而相互推诿诋毁排斥。愿陛下虚心以求天下之士,抓住要点管好大政方针,不要因任人失误而以为人多可疑,不要自认聪明过人就足以偏察于人,不要详于小事而忘远大之计,不要忽视近佞而忘了壅蔽的萌生。” 吕祖谦还说:“国朝治体,有些是比前代高明的,有些是前代所不具备的。比如说以宽大忠厚建立规模,以礼逊节义成就风俗,就是胜过前代的。因此,在经过了民族危难之后,驻守东南逾五十年,而没有丝毫担忧。但是,在文治可观的喜人景象下面,却又存在着武绩未振的事实。名胜相望而方略未优,这在盛平之时业已显现出隐忧。当初西夏元昊发难,范仲淹、韩琦是众望所归的人物,但最终仍没有解除忧患,由此可以想见要成事建功是多么不容易。我认为,当今政治,对于那些前代未解决的问题,要激励而振起。对于高于前代的东西,更要特别加以爱护和扶持。” 吕祖谦升著作郎后,因病请辞归。这之前,书肆有书曰《圣宋文海》,孝宗命临安府将此书校正后刊行。但学士周必大认为该书取舍不当,错误较多,恐难传世,请委馆职重新铨释,以成一代之书。孝宗因而命吕祖谦负责这项工作。吕祖谦将此书断自中兴以前,崇雅黜浮,分门别类编为一百五十卷。书呈皇帝后,被赐名为《皇朝文鉴》。 吕祖谦受诏升直秘书阁。当时很重职名,不是有功之人不能升任,所以中书舍人陈揆不同意起草诏书。孝宗批旨说“:馆阁之职,文史为先,祖谦所进之书,取舍精当,有益治道,因此特受朕之器重,应当马上起草任命诏书。”陈揆不得已照办。不久,吕祖谦主管冲佑观。又过一年,升为著作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去世,终年四十五岁。谥号“成”。 吕祖谦承继张载、二程之学,但能旁征博引。平生心平气和,不标新立异,一时间,许多杰出人士皆对其心悦诚服。小时候,性情较为急躁,有一天,当谈到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时,忽然觉得平时那种急躁之情涣然冰释了。朱熹为此曾说:“如果能像吕祖谦那样学习,就能改变自己的气质之性。”吕祖谦主张学以致用,反对空谈性理,患病后,其任重道远之意不衰。其居家之政,可成为后世楷模。他修《读记》、《大事记》,皆未成书。但他考定《古周易》、《书说》、《阃范》、《官箴》、《辨志录》、《欧阳公本末》,皆行于世。吕祖谦晚年会友之地曰“丽泽书院”,在金华城中。去世后,郡人于此为他建了祠堂。吕祖谦有子名延年。 蔡元定字季通,宋建州建阳人,从小天资聪颖,悟性极好,八岁时即能做诗,写日记数千言。蔡元定的父亲名蔡发,号牧堂老人,是个博学多才的人。蔡发将程颢、程颐的《语录》,邵雍的《皇极经世》、张载的《正蒙》教授给蔡元定,并且说“:这些都是继承孔子、孟子之道的正统理论。”蔡元定深深理解其话的涵义。长大后,辨析理解能力更精强,蔡元定曾登上西山顶峰,并在那里忍饥食菜,潜心苦读。 蔡元定曾听说朱熹有名望,即前往拜师。朱熹在了解蔡元定已有的学识后,大惊曰:“这个人应该是我的老友,而不应该是我的弟子。”于是朱熹常与蔡元定研讨诸经的深奥义理,每每谈至深夜。朱熹要求从四方来求学的人,先从师于蔡元定,由此可见他是十分器重蔡元定的。当时的太常少卿尤袤、秘书少监杨万里两人联名将蔡元定举荐给朝廷,但是蔡元定对朝廷的召用,以有病为由,坚辞不就。他曾在西山建有一间房子,是为将来辞世所做的准备。 当时,韩..胄擅权专政,出于巩固权势的需要,韩..胄将道学诬为伪学并加以查禁,台谏受韩..胄的要挟与影响,专门从事一些打击排挤忠良之事。不过当时还没有直接倡言攻击朱熹,只是到了沈继祖、刘三杰担任谏官的时候,才开始连篇累牍地诋毁朱熹,并连及蔡元定。蔡元定致信学者刘砺说“:现在韩党已将道学定性为伪学,恐怕我罪名难逃了。”不久,蔡元定果然被贬谪道州。州县的官吏奉韩..胄的密令,急于逮捕蔡元定。元定听此消息后,来不及与家人告别就匆匆上路,准备出走。临行时,朱熹与从游者数百人在萧寺为蔡元定饯行。许多人长吁短叹,有人甚至流下了悲伤的眼泪。朱熹悄悄观察蔡元定,见他与平时一样平静,感叹说:“朋友之间的友情,元定不怕受挫的志气,我都得到了。”蔡元定当时赋诗说:“执手笑相别,无为儿女悲。”大家都嘱咐元定慢走并注意身体,蔡元定说:“如果得罪于天,难道能逃过恢恢天网吗?”蔡元定拄着拐杖带着儿子蔡沉步行近三千里,脚都走得流了血,面容憔悴,不成人形。 走到舂陵,远近的许多学子皆慕名前来求学,听蔡元定讲学。有位名士恃才傲慢,取笑那些前去向元定求学的人,后来也心悦诚服,拜蔡元定为师,并表现得十分恭敬。人们因之说:“初不敬,今纳命。”有些关心爱护蔡元定的人劝他辞谢前来求学的生徒,蔡元定说:“人家为求学而来,怎么好忍心拒绝呢?如果有祸患,你就是闭门不出也不能避免。”蔡元定赠书并训导诸学子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不要因为我有罪而放松了学习,失去了志向。”有一天,蔡元定对儿子蔡沉说“:可以辞谢客人的拜访,我想安静一下,将我身体还给造物主。”过三天辞世。后来,韩..胄被史弥远诛杀,蔡元定才得以在死后恢复名誉,被朝廷追赠为迪功郎,并被赐谥号“文节”。 蔡元定对书无所不读,于事无所不究,对图书、礼乐、典制,没有不精通的。有些古书词句及意思艰涩深奥,许多人弄不懂,但他一览便知晓。朱熹曾这样说“:许多人读易懂的书很困难,而蔡元定则是读难懂的书很容易。”朱熹在为《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做注疏和著《周易本义》、《诗集传》和《资治通鉴纲目》时,都是在与蔡元定反复商讨后下笔的,至于朱熹的《启蒙》一书,则由蔡元定起草。朱熹曾说:“天地、自然界奥妙无穷,只有精通义理的人才能认识它。我与蔡元定交谈总是十分投机。”到蔡元定下葬,写墓志铭说:“精深的见识,超凡的才干,不可屈折的志向,不可折服的辩才,不能再见到了啊!”许多学者都尊称蔡元定为“西山先生”。 蔡元定一生所做的学问及思想大多融汇在朱熹的论著中,他自己独著的书有《大衍详说》、《律吕新书》、《燕乐》、《原辩》、《皇极经世》、《太玄潜虚指要》、《洪范解》、《八阵图说》,朱熹为他所著的书都做过序。 蔡元定的两个儿子蔡渊、蔡沉一生皆自食其力,没有去做官,蔡渊著有《周易训解》。 陆九渊字子静。他三四岁的时候,就问父亲天地的尽头在哪里,父亲笑而没有回答。陆九渊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以致废寝忘食。到了童年时代,其举止与别的小孩不一样,见到他的人都非常喜欢他。陆九渊曾对人说“:听人朗诵张载语言,自以为不敢苟同。”又说:“张载之言,为何与孔、孟之言不相符呢?近来发现其中多有不对之处。”陆九渊初读《论语》,即觉得孔子学生有子之言支离破碎。他日读古书,至“宇宙”二字,解者说“: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忽然省悟说“:宇宙内的事存在于自己的心中,自己心中所想到的事就是宇宙间所存在的事。”又曾说:“东海有圣人出现,这和我心中的想法是一样的,也是符合道理的。至于西海、南海、北海也有圣人出现,也是同样的道理。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现,至于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现,皆符合我们心中固有想法,符合天理,是永恒不变的。” 乾道八年(1172),陆九渊及进士第。他到临安后,学士争相与之交往。受其言论启发,许多人都开始信奉他的观点。陆九渊教人不循常规,弟子如有小过,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使之愧疚有所改。弟子中有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则为之条分缕析,使之涣然冰释。陆九渊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只要略知其大概,就能勾勒出其全貌。他曾说“:思虑之不正者,如果能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成其正。思虑之正者,如果顷刻而失之,即可变为不正。有些人可以通过其外表来观察之,有些人则不能这样。因为以外表观之,终不足以彻底了解他。以形象划分人,则不足以挽救人。”陆九渊最初调任隆兴、靖安县主簿,母亲去世后,陆九渊在家守丧三年,后改任建宁、崇安县主簿。因受到少师史浩的举荐,受召审察,陆九渊未赴,侍从再次举荐他,他才出为国子正。他教授诸生的方法与在家教门徒的方法没有什么不同。不久,陆九渊升任敕令所删定官。 陆九渊小时候听说靖康年间发生的事,就慨然有感于复仇之义。做官后,便访知勇士,与他们共议恢复之方略。在接受皇帝咨询时,陆九渊陈说五论:一论仇耻未报,愿皇帝广求天下之俊杰,并与之完成复国兴邦之计;二论愿皇帝至诚遵德乐道;三论知人之难;四论做事当循序渐进,不可忽冷忽热,心血来潮;五论人主不应当忙于细琐小事,而应当着力于大政方针。陆九渊的议论赢得了皇帝的好评。不久,陆九渊除将作监丞,但被给事中王信反驳,诏主管台州道崇观。陆九渊还乡时,学者云集其门下,每次开席讲学,屋里屋外都挤满了听众,甚至有些年高之人也拄着拐杖前来观听。陆九渊自号象山翁,学者称其为象山先生。他曾对学生说:“你们耳聪目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缺,不必求之外界,关键在于自信自立。”又说:“这个道理与那些溺于利欲的人讲容易被接受,与那些固执己见者讲却很困难。”有人曾劝陆九渊著书立说,陆九渊则说:“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又说:“学苟知道,六经皆我注脚。” 光宗即位后,陆九渊被差知荆门军。在任职期间,只要有老百姓喊冤诉苦,即随时开庭受理,先让诉者自持状子追查,然后相约日期再行办理,陆九渊能根据实际情况加以裁决,大多以调解为主。如果涉及人伦关系,九渊即使其自毁诉状,以厚风俗,对于那些着实不可训导之人,才绳之以法。对境内官吏之贪廉,民俗之习尚善恶,陆九渊都能了如指掌。有诉某人杀了自己的儿子,陆九渊断定:“不至于如此。”及追究,其子果然无恙。有诉遭窃但不知何人所为,陆九渊列出两个人名字,捕之审讯,此二人果然认罪,其所窃之物终于悉归诉者。陆九渊宽宥窃贼之罪,责令其改过自新。有一次,陆九渊对一属吏说,某人在某地施暴,第二天,果然有人诉说遭遇抢劫,劫者即为陆九渊所说之人,乃加追治。那个属吏惊叹陆九渊的预断能力,郡人也把陆九渊视为神人。陆九渊还申严保伍之法,如遇盗贼生事,则擒之不漏一人,群盗因而屏息。 荆门虽临近边境而无城,陆九渊认为“:荆门处江、汉之间,为四集之地,南护江陵,北援襄阳,东卫随、郢之侧,西当光化、夷陵之冲。荆门巩固了,则四邻就有所依靠,否则四邻即有腹背受敌之虞。由唐之湖阳以趋山,则其渡汉水之地已在荆门之侧,由邓之邓城以渡汉水,则其趋山之处已在荆门之腹心,自此以外,间道可驰,汉津可渡,坡陀不能限制战马行动,滩濑不能阻止战车奔驰。我们应该利用此地打击敌兵,出奇制胜。荆门虽有四面之山做天然屏障,但没有城池,使守无依托。”于是,陆九渊奏请朝廷,在荆门筑城。从此以后,民无边境之忧了。陆九渊又在此整顿市易,减轻民税,遂使商贾云集,税收大增。旧用铜钱,因处边防之前域,以铁钱易之,而铜是受禁之物,故复令百姓贴纳。陆九渊说:“既已禁铜,为什么又要令百姓输纳呢?”遂全部加以废蠲。平时教军伍习射,中者均赏,提拔下属不限资格流品。陆九渊说:“古者无流品之分,而贤与不肖之辨甚严,后世有流品之分,而贤与不肖之辨从略。”每遇天旱,祈祷后即下雨,郡人都感到非常惊奇。一年之后,荆门之地政行令修,民俗为变,诸司交口称赞陆九渊。丞相周必大也曾称赞荆门之政治,认为是陆九渊身体力行的结果。 有一天,陆九渊对亲近之人说:“先教授兄有志于天下,竟得不到施展就要离开人世了。”又对家人说“:我将死矣。”还对僚臣说:“我将告终。”会逢祈祷下雪,第二天,雪果飘下,陆九渊乃沐浴更衣端坐,两天后安然去世。参加其葬礼的人多达千数,朝廷赐其谥号曰“文安”。 起初,陆九渊曾与朱熹会于鹅湖,论辩所学多有分歧。及朱熹知守南康,陆九渊还亲自拜访。朱熹引陆九渊至白鹿洞,让陆九渊讲君子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深受感动,至有泣下。朱熹以为陆九渊所讲,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痛。至于无极而太极之辩,朱陆则书信往来,论辩不休。陆九渊的弟子杨简、袁燮、舒瞞、沈焕等能传其学说。 陈傅良字君举,温州瑞安人。他年轻时对呆板的科举考试不以为然,因此总是别出心裁地写作文章,自成一家,人们对他的文章争相传诵,大加赞赏,从者如云,陈傅良以文章出名。当时,永嘉县的郑伯熊、薛季宣皆以学识著称于世,特别是郑伯熊对古人的经制治法有很深的研究。陈傅良拜此二人为师,而从薛季宣处学得更多的东西。后来,陈傅良进入太学学习,与广汉张木式、东莱吕祖谦结为知己。陈傅良从吕祖谦那里了解到更多的本朝文献相承条序,而从张木式那里获得了主敬集义之功。从此,四方受业于陈傅良的人越来越多。 陈傅良登进士甲科后,教授于泰州。参知政事龚茂良欣赏他的才华,将他荐举给朝廷,陈傅良遂改任太学录。后出朝通判福州。丞相梁克家领帅事,委成于陈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完全以义而行,强御者不得售其私,阴结言官者论罢之。 后五年,陈傅良起知桂阳军。光宗即位后,迁提举常平茶盐、转运判官。湖湘之民无后,不得已以异姓作为自己的后嗣,然官府居然对其征收未成年税。陈傅良说:“绝人嗣,非政也。”于是复之近二千家。不久,陈傅良转为浙西提点刑狱。之后,被拜为吏部员外郎,离朝十四年,至此而还朝,须发皆花白,城中之人聚而观之,发出阵阵嗟叹,号之“老陈郎中”。 陈傅良为学,从三代、秦、汉以下莫不加以研究,而且对一事一物莫不穷究到底才罢休。对太祖开基之本原尤为潜心。陈傅良在接受皇帝咨询时说“:太祖皇帝造福后人,以爱惜民力为本。熙宁(1068~1077)以来,用事者始取消太祖约束,一切变改之。诸路上供的岁额,较之祥符年间(1008~1016)增加了一倍,崇宁(1102~1106)年间重修上供之格,颁之于天下,更增至十几倍。其他杂敛,则熙宁以常平宽剩、禁军缺额之类别项封桩,而无额上供始于元丰(1078~1085),经制之法始于宣和(1119~1125),总制,月桩起于绍兴(1131~1162),皆至今为额,折帛,和贾之类不算在内。卖茶凭证尽归于都茶场,盐钞尽归于榷货务。秋苗斗斛十之八九归于纲运,其皆不在州县。州县自然无以上供,无以上供便豪夺巧取于百姓,于是,取之斛面、折变、科敷、抑配、赃罚,致使百姓极为困苦。方今之患,岂只在四夷?不尊天命,不宽民力,其结果更可畏。陛下应当以救民穷为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恩泽,以造万世无疆之福。” 陈傅良还说:“今天下之力竭于养兵,而莫甚于江上之军。都统司称为御前军马,即便是朝廷也不得而知;总领所称为大军钱粮,即便是负责纠察的曹官也不得参与。于是富中富外之势分,而事权不统一,施行无专管,虽欲宽缓民力,而不知怎么做。如果使都统司之兵与原来在制置司时一样,总领所钱粮与原来在转运司时一样,则内外为一体。内外一体,则宽缓民力可得而议之。”皇上从容嘉纳了陈傅良的建议,并对他说:“你过去在哪里?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将你所著之书呈朕一读。”陈傅良退而将自己所著的《周礼说》十三篇献给皇上,升为秘书省少监兼实录院检讨官、嘉王府赞读。 绍熙三年(1192),陈傅良拜为起居舍人。第二年,兼权中书舍人。起初,光宗之妃黄氏受宠,李皇后妒而杀了黄氏,光宗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加之参加郊祀时受了大风雨,遂因震惊恐惧而得了心病,从此不关心朝事,也不常阅章疏了。陈傅良为此上奏说“:一国之势好比一个人的身体,壅阻压抑就容易导致疾病。今日迁延某事,明天阻节某人,就会有奸险趁机而发,这样一来,内外之情不相通,威福之权柄下落,发展到极点,就会不知天变,不闻边警,不测灾祸了。”光宗有所感悟,正逢疾病好转,光宗来到了重华宫。但到了第二年的重明节,光宗又称疾不往重华宫,丞相以下至于太学诸生皆上书劝谏,光宗不听;此时正召内侍陈源为内侍省押班,陈傅良不愿起草命书,且上疏说:“陛下不赴重华宫的原因,就是误有所疑而积忧成疾,以至于此。我曾就陛下之心反复论之,自认为恳切,陛下亦有所感悟。然不久又变卦,以误为真,而开无端之衅;以疑为实,而成不治之疾。这是陛下自贻之祸。”光宗见奏后,准备听从傅良的意见,百官排立,等候皇帝出来。光宗刚走到屏风处,皇后就拉着他往回走,陈傅良见此情景,马上趋步向前拖住皇上的衣裾,不让皇上离开,遭到皇后的呵叱。陈傅良痛哭于廷,皇后更加恼怒。陈傅良无奈,下殿径自离开。当皇帝再下诏改陈傅良为秘书阁修撰仍兼赞读时,陈傅良坚辞不受。 宁宗即位,召陈傅良为中书舍人兼侍读、直学士院、同实录院修撰。会诏朱熹与在外宫观,陈傅良说:“朱熹难进易退,内批之下,举朝惊愕,我不敢起草命书。”朱熹于是进宝文阁待制。御史中丞谢深甫论陈傅良言不顾行,陈傅良遂出朝提举兴国宫。第二年,监察官交相上疏指责陈傅良,陈傅良被削秩罢官。嘉泰二年(1202),陈傅良复官知泉州,辞不就。后被授集英殿修撰,进宝谟阁待制,在家中去世,终年六十七岁。谥号“文节”。 陈傅良之著述有《诗解诂》、《周礼说》、《春秋后传》、《左氏章指》,并流行于世。